《我欲扬明》第二百一十章师恩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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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丰臣秀吉衔命来到三河冈崎城,见到了松平家康。松平家康欣然接受了织田信长的邀请,却迟迟不肯动身。这倒不是松平家康有意怠慢尾张使者;而是因为最近这段时间,他的师傅、那位曾经做过骏河今川氏前代家主及前任“天下人”今川义元师傅兼军师的雪斋禅师身患重病,松平家康要朝夕守在他的病榻之前侍奉汤药,以尽弟子之礼,。丰臣秀吉尽管心急如焚,却也不好对此表露出丝毫的不满,更不好催促松平家康及早动身。
    松平家康之所以如此厚待雪斋禅师,并不仅仅是因为雪斋禅师是自己的师傅,而他自幼便辗转流落明国、并在明国南京国子监受教多年,深受孔孟圣贤尊师之道的教诲;还因为雪斋禅师此次生病,跟他有莫大的关系——当年雪斋禅师去往明国,将一直旅居明国的他带回了日本,送他回到冈崎城;而后又帮助他力抗甲斐武田氏。一位年近七旬的老人,两年多来却一直为他四处奔走,不避风涛,蹈海万里之遥;尤其是在那次关系到冈崎松平氏生死存亡的大战之中,还不避箭石,亲持坚锐上阵厮杀,怎能不让松平家康感激之余又萌生出深深的愧疚之情……
    这天,松平家康还是如往常一般来到了雪斋禅师避居的菩提寺,一进山门,就迫不及待地问前来迎接的小沙弥:“大师今日可好?”
    那位小沙弥说道:“大师虽然还是没有力气起床,精神却比先前好多了。今天早上用饭的时候,还主动要求添了半碗粥呢……”
    “好!”松平家康欣喜地说道:“你好生服侍大师,若是每餐能够让大师多进食些许,我重重有赏!”
    自幼便旅居明国,还曾在明国最高学府之一的南京国子监受教数年之久,松平家康说话不免过于文气。那位小沙弥其实听不懂什么“进食”之类的话,但却能听得懂“重重有赏”,忙应道:“多谢家康公。”
    匆匆来到了雪斋禅师居住的小屋,松平家康站在门口,恭恭敬敬地说道:“学生家康拜见恩师。”
    屋内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正是雪斋禅师:“我等你好久了,进来吧!”
    松平家康来到室内,又在屏风后站住了。
    雪斋禅师知道自己的这位学生恪守师道礼法,没有得到自己的准允,不敢来到自己的身旁,就主动召唤松平家康说道:“到为师的跟前来吧。”
    松平家康恭顺地走到雪斋禅师的枕边,问道:“大师有何吩咐?”
    雪斋禅师没有回答,反问道:“昨**走之后,大久保先生前来探视我,听他说几天之前,尾张织田氏家主织田信长派人前来冈崎,邀请你到歧阜城去做客,可有此事?”
    松平家康恭恭敬敬地回答道:“是的。信长公新建歧阜城,邀请学生前去做客,并与他同赴京都,朝贺天皇陛下。”
    雪斋禅师说道:“既然使者已经来了好几天了,你为何还不动身?”
    松平家康说道:“师傅近来贵体欠安,学生实在放心不下……”
    雪斋禅师突然断喝一声:“糊涂!”打断了松平家康的话。
    或许是这声断喝牵动了痰气,雪斋禅师猛烈地咳嗽了起来,咳的是那样的难受,不但脸涨得通红,就连身上盖的被子也开始剧烈地抖动。
    松平家康慌了神,赶紧伏下身子,将雪斋禅师搀扶着半坐起来,一边替他捶背,一边说道:“师傅息怒,弟子知错了,师傅息怒……”
    雪斋禅师好不容易才平息了剧烈的咳嗽,半倚在松平家康的怀里,喘息着说道:“不是为师苛责于你,实在是因为你做事太过感情用事,分不清轻重缓急。你们冈崎松平氏与尾张织田氏缔结有盟约,这一次织田信长主动邀请你去歧阜城做客,并与他一同上洛,你怎能为了为师这么一个病入膏肓、行将就木的无用之人,而拒绝他的盛情邀约?难道你不明白,这样的举动会大大损害冈崎松平氏与尾张织田氏之间的盟友关系?更进一步说,倘若因此触怒了那位生性狂傲暴戾、豪放不羁的织田信长,岂不是要给三河冈崎城松平氏带来灭顶之灾?”
    雪斋禅师的话令松平家康震惊不已,概因尾张织田氏得以复兴家国和飞速崛起,全赖织田信长长途奔袭桶狭间,击溃了骏河今川氏的三万上洛大军。而在那一战之中,骏河今川氏的前代家主和前任“天下人”今川义元被斩首,昔日海道第一强藩骏河今川氏也由此一蹶不振。可是,身为今川义元师傅和叔父、又曾是骏河今川氏军师的雪斋禅师却丝毫没有埋怨冈崎松平氏背弃骏河今川氏、改与尾张织田氏结盟,更没有鼓动他与尾张织田氏兵戎相见;反而一心一意替他谋划,苦口婆心地规劝自己顺从织田信长,以保全松平氏的家业,这是何等的胸怀和襟抱……
    同时,松平家康的心中更是感慨万千:师傅已经是风烛残年,又缠绵病榻,却还要为我这不肖之徒的事情忧心操劳,这是何等的师恩深重……
    想到这里,他的眼角顿时湿润了。
    雪斋禅师当然知道自己的爱徒心中作何之想,心中也为,情不自禁地抬起枯瘦如柴的手臂,似乎要为松平家康拭去泪水,却在半途之中突然改变了方向,指着窗外,说道:“今天真是一个好天气啊!你看那边——”
    松平家康循着雪斋禅师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窗外数点寒梅在冬日难得一见的明媚阳光下,发着微茫的光亮。
    雪斋禅师说道:“冬天已经来了,接下来便是春天。我已经到了冬天,而你正处在春天,必须留些种子给你啊……”
    松平家康明白师傅话语之中的深意,恭顺地说道:“恳请师傅教诲。”
    “谈不上什么教诲,只是近日一直躺在这里,闲来无事想了很多事情,想要跟你说一说。”雪斋禅师说道:“刚才我说你正处在春天。你可知道,有一个人却已经处在火热的夏天,并且马上就要迎来硕果累累的收获季节秋天了!”
    松平家康心领神会地说道:“弟子知道,师傅说的是尾张织田氏的家主信长公。”
    “不错,正是织田信长!”雪斋禅师说道:“织田信长自幼便有掌控天下之大志,从明国回到日本两三年间,便开创出一番功业,由此名动天下。以为师愚见,放眼日本诸国,可堪做他的对手的人寥寥无几,原本还有一个甲斐武田氏的信玄公。可是,信玄公因一念之差,跟随纪伊三好长庆对抗明国大军,以致甲斐铁骑兵败伊贺,虽说后来安然脱身,率领残部退回甲斐,却丧尽颜面,日后能否保全武田氏基业都很难说,想要率军上洛、问鼎天下就更是休想了。反观织田信长,先取桑名、长岛,将势力伸向了伊势;再夺美浓,将领地扩大到了一百二十万石,使原本蜗居尾张一隅的织田氏跻身于强藩之列;又和伊势北畠氏、近江浅井氏分别联姻结盟,一方面巩固后方根基,一方面打开上洛的通道,此消彼长。为师敢断言,不出数年,他必定能够率军上洛,成为新一代‘天下人’。甚至,如果他愿意借助明国的力量的话,便是下一代的幕府将军!”
    一口气说了这么一大段话,雪斋禅师似乎耗尽了力气,无力地倚靠在松平家康的怀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过了许久之后,才恢复了精神,继续说道:“你在幼年之时被尾张织田氏掳为人质,只因得到织田信长的悉心关照,才得以苟全性命;而后他又带你离开战乱不休的日本,去往明国,使你可以躲过生死劫难,回到冈崎,重振松平氏家门。可以说,你今日的一切,都是拜他所赐,他对你有恩。此外,在冈崎松平氏抗击甲斐武田氏大军之时,织田信长曾陈兵尾张边境,策应松平军,为此不惜收缩在美浓、伊势两国的兵力,还放弃了部分新夺取的领地。在战乱之秋,能够象他那样不计个人得失,全力援救盟友,实属难得。更难得的是,他一直十分看重你,主动抛开尾张织田氏和冈崎松平氏之间的仇恨,邀你会晤清州城,缔结盟约。这一次,他又盛情邀请你去歧阜城做客,使你成为第一个造访歧阜城的大名;并邀你一同上洛,向诸国大名乃至天下人宣示尾张织田氏与冈崎松平氏之间非同一般的盟友关系。在当今这个战乱不休的这是你的幸运,也是冈崎松平氏的幸运……”
    说到这里,雪斋禅师略微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但是,为师觉得,冈崎松平氏尽管实力弱小,不论怎么说也是独立的一方领主。你与织田信长是盟友关系,绝不是他的家臣,不应该也不能时时事事对他惟命是从。这一点十分重要,不但关系到你们的盟约能否长久牢固;也关系到冈崎松平氏的生死存亡,切记切记!”
    盟友之间应该是平等的关系,如果一方一味顺从,就会被人轻视,甚至会被盟友逐步蚕食直至吞并。因此,松平家康认为雪斋禅师说的很有道理,便问道:“学生明白。那么,学生眼下该怎么做呢?”
    雪斋禅师欲言又止,良久之后,才说道:“兹事体大,为师也没有全然想清楚,就不要以其昏昏,使人昭昭的好。而且,你即将应邀去往歧阜城拜会织田信长,有些话还是等到你回来再说,免得扰乱了你的心智,引起他的猜疑和不满。”
    松平家康明白师傅的顾虑,加之今天雪斋禅师已经说的很多,精神有些不济了,便说道:“好的。请恩师好生将息身体,学生从京都觐见天皇陛下回来,再领受恩师诲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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