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戈》第337章三四〇[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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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衡一笑:“你自会知道。”
    言语间,不知不觉到了一处芳草坡地,迟衡一勒马,神情变得肃穆。
    岑破荆环视四周,此地开阔,坡地起伏,薛萝缠树溪水绕岭,景致蕴青幽深,听得见鸟啼,听得见树叶摩擦的簌簌声。岑破荆蓦然想到什么,转头道:“这里吗?”
    迟衡目光迷惑:“不见了。”
    当初埋的坟不见了吗?
    迟衡喃喃:“我当初怕有人来毁他的墓,根本没堆坟头,只在一棵百年大树前堆了几块石头。”
    目之所及大树也有,但多的是两围来粗的树,一看就不过十年;也有小松树,小杂树,还有不及腰的荆棘丛,再不就是披满绿意的缓坡。
    岑破荆道:“山头都很像的,咱们再找找。”
    迟衡一动不动,目光逡巡,只有一丛一丛的血红杜鹃花,皱起的眉头渐渐展开,恍若有所思悟一般,忽而说:“破荆,当年进颜王军,你我相识,一起杀敌一起领军;后来我进了青竹寺,是你把我找回来的;我们一起建起了乾元军,可只我一个人当皇帝;现在,我……也只有你来我才放心;医代风流。”
    “你和我谁跟谁啊。”
    迟衡下马,清风拂过袖,凝目青山红花良久。
    岑破荆觉得心头发焦,说不清哪里不对,在这里,还是留迟衡一个人呆一会儿比较合适,岑破荆挠了挠头发,说:“我去四处看看,找点酒和下酒菜来。”
    岑破荆一扯缰绳,才要跑马。
    迟衡回头,微笑道:“破荆,若有来生,我还希望就这么过。”
    此地人少,跑过一盏茶的功夫才碰见一个老农夫,岑破荆一说,那老农把锄头一立扯着嗓子:“知道知道,你说的是半山。以前比现在高。让我想想,那年,啊,就是皇帝屠城的那年夏天,下了一整个月的大雨,山崩了,不知多少泥啊沙啊都冲下来。别说一棵树,那时不知冲了多少树——你来过?你来过就更不该忘啊,以前山多高啊,长的全是老高老高的古树。”
    大雨?将遗骨都冲走了吧?岑破荆失神。
    那老农使劲咳了一下:“骨头?别说骨头就是几万年的石头都冲得一干二净了。甭管以前还是现在,这里连绵几千里都是不长野地红的。那一年大雨后,半山长满野地红了。咳,那都是当今皇帝杀人溅起的血染红的。”
    野地红?是杜鹃花吗?
    人生一世太短,沧海桑田无法经历,于这十数年间,削掉了半个半山,湮没古树,长起新花,让过往无迹可寻,迟衡刚才的神情,莫非已经猜到了。
    岑破荆牵起马绳,一步一步回去。
    看群山绵延,那么多,那么像,而一个人要找的只是其中小小的一座而已。造化若不允,就算皇帝,又如何。不知不觉,夕阳西落,岑破荆缓缓停下,他看见迟衡坐在一丛杜鹃花下,曲起双腿,头靠在膝盖上,像睡着了一样。
    而护卫们则离得远远的。
    护卫长宫平说:“岑将军,你离开后,陛下吩咐让他一个人呆会儿,不许打扰。”
    岑破荆疑虑地说:“坐好半天了吧?”
    其时,夕阳倾洒青山,天起威风,半山的红杜鹃随风而摆,迟衡一动不动。
    岑破荆俯身,刚要开口,蓦然停住了。
    迟衡一只手垂下来,手里抓了一把红杜鹃花儿,映血一般。向上看过去,手腕上系着几根红绳,红绳系着半截断的红珊瑚。风拂过,杜鹃花瓣轻拍着红珊瑚。
    乾元七年,先帝王驾崩,年三十一。
    六月中,宫平等侍卫一齐跪在新帝王颜景同前战战兢兢述说当日之事,一奇的是先帝死前毫无预兆;二奇的是当时忽然风云大作,瓢泼大雨冲断了山,将他们困在山中达半月之久。无奈之下,岑破荆下令将先帝尸首付之一炬,因这一把火,天竟然放晴了,路也通了。而这一切,皆有岑破荆大将军作证。新帝自然不信,龙颜大怒,要以蓄意谋杀之名论罪。
    岑破荆一言不发,手里拿个一个盒子。
    正要下牢,纪策身着白衣,神情恍惚地来到新帝跟前,说:“他们,都没有罪。”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纪策一得到消息,最先是找到了伺候迟衡最久的一个寡言的侍者。侍者见木已成舟,才抖着嗓音说起了巫医一事,只是很轻的一句,换命,侍者以为自己是幻听了。
    巫医再寻不见;傻妃传奇。
    无人可证,但这一年来迟衡的所作所为,昭然若揭,而所谓的若有若无的幌子,真的是只是幌子。以命换命,换的是谁的命,纪策站在岑破荆面前,面色惨白:“他,真的,死了?”
    岑破荆满脸尘土,颓靡不堪:“是我一把火烧的,死不死,都成灰了。你要看的话,在这里。”
    黑色的盒子,最可怕的东西。
    纪策呆呆坐在岑破荆身旁,浑身颤抖,像要痛哭一般,眼眶里却没有一滴眼泪,好半天,纪策打开那个盒子,取出一根骨头,紧紧握在手中按住心口,抖着嘴唇说:“他是为了死在那里吗?好,真好,他怎么能、怎么能……”
    一语未完,纪策一下子倒在地上。
    第二个来质问真相的是骆惊寒,骆惊寒的脸庞全然是不愿意相信,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让我等他的啊!”
    岑破荆从盒中拣出一根骨头,递给他。
    骆惊寒握紧,猛然一掷,失声痛哭:“我恨你!你太自私了!你太自以为是了!你以为这样就算完了吗?你以为这样就了无牵挂了吗?你怎么能只顾自己把我忘得一干二净呢!你为什么这么狠心啊!迟衡,我恨你!我恨你!”一声一声的恨,直至嗓音哑了。
    陆陆续续来的人太多。
    在讲述第三遍后岑破荆就闭口不言,他与纪策不约而同地对“以命换命”的事隐藏起来。悲痛像河流一样,一开始汹涌,后来平静——看上去平静,只有悲痛的人知道自己心中流着怎样的悲伤。半个月后,岑破荆上朝,站在石韦旁边。
    新帝不知怎的今天上朝迟了。
    一干人都静静等着。岑破荆看了看身旁的石韦,一袭白衣,削瘦了许多,脸色平静。石韦从没有来问过岑破荆,也没有表露出强烈的悲痛,一如他的性格。岑破荆叹息道:“石韦,我那里有点东西,迟衡说要给你们的。”
    石韦目无表情。
    岑破荆备上了好酒,夜幕降临,石韦来了,二人坐在书房,沉默着,你一杯我一杯喝了起来。不多时,空酒坛扔了一地,岑破荆终于颓然醉倒,在意识消失的那一刻,他看见石韦依旧冷冷地喝着,一杯接一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七月,夏日炎炎。
    下了朝,朝臣们三三两两,叙述着朝务各自走向官署,正散开时,忽见一匹快马飞驰而来。这是什么地方,岂能容马匹肆意奔驰?朝臣们见状纷纷闪躲开,岑破荆扶着额头,疼痛一阵一阵。
    快马不及停,飞下一人来。
    来人罔顾周边惊异,径直大步走向岑破荆,劈头就问:“他,到哪里去了!”
    不等岑破荆回来,一个朝臣快步过来,小心地说:“容将军……容州王,您回来了?”
    容越大手一拂,盯着岑破荆恶狠狠地问:“破荆,迟衡到底上哪去了!他死了?谁信这种鬼话啊!天底下人都死绝了他也不可能死的!”最末一句,是吼出来的。
    “事实如此。”
    容越脸色变得铁青,大吼一声:“你骗谁啊!一眨眼,皇帝变了!一眨眼,去一趟曙州人就没了!你们当天下人是傻子啊!什么禅让!什么让位!我看你们是合起伙来篡位!”说罢一把扯住了岑破荆的衣领。
    一声吼得所有朝臣都避开了,而侍卫则纷纷拥过来;娉婷舞。
    岑破荆握住容越的手,冷静地说:“篡位?谁能篡得了他的位?信也好,不信也好,就是这样!”
    容越怒不可遏:“他身体比谁都强!他才三十一岁,怎么可能就这么没了!岑破荆,我告诉你,这种鬼话,骗鬼去吧!现在谁是皇帝,他\娘的王八蛋,你们一个一个都是窃\国\贼,不擦亮眼睛看看这是什么王八蛋在当皇帝……”
    在怒吼中,侍卫执枪围过来,试图将容越制服。
    容越在暴怒中,一脚踹倒一个,拿起长枪泄愤一般打开来。在混乱中朝臣纷纷躲开,而侍卫则如蜂拥一般全部刺了上去,眼看容越被围攻,岑破荆大喊一声:“都给我停下!”
    侍卫们停下了。
    容越依旧怒火燃心,疯了一般长枪乱扫,枪法娴熟而凌厉招招致命,眼看就要刺到无辜的侍卫,岑破荆大声地说:“容越!好好想想你离开的那一天!”
    容越骤然停下。
    岑破荆双眼发涩喉咙发干,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容越,不是一眨眼,是很长的一年!想一想,你离开的时候,他跟你说过什么?”
    容越眼中的火焰被一点一点浇灭。
    “我不知道他跟你说过什么,我只知道,他舍不得你走。容越,没有人害他,他真的就是那么死了,就在你……”岑破荆忽然止口,“他跟一般人不同,他能看得到自己的死期,看看去年和今年他做的这些事,你就明白了。”
    说服容越并不容易。
    岑破荆将迟衡临终前一年所做的事,全部给容越摆出来,以事实告诉他,迟衡的死并不突然,至少迟衡自己心知肚明。容越才从暴怒变得悲痛,但他依然无法置信,从暴怒到极度的悲伤,从质疑到依旧无法释怀,即使见了颜景同,容越也是一副冷漠的样子,出言不逊。
    纪策、石韦都来劝了几句,悲不自胜的骆惊寒也喃喃说了几句,庄期日日看着容越,深怕他忽然又干傻事。
    所有的事实摆出来,容越无法不信。
    他就像一个困于牢笼之中的狮子一样狂躁,却无可奈何,只能一次次撞向笼子发泄心中的悲愤。一个深夜里,岑破荆被吵醒,管家忐忑不安地说:“岑将军,容州王来了,说跟您喝酒。”
    三杯下肚,容越眼睛血红:“破荆,你说得对,那天,很不一样。他,不像他,他好像特别伤怀,可惜我当时一点儿没察觉出来。”
    “你能看出来,猪都能弹琴。”
    容越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我是不是特傻?”
    岑破荆拍拍他的肩,满杯倒上:“兄弟一场,我们跟他缘分到此为止,挡不住。容越,迟走早走都得走,我们也就多在世上呆个几十年就去了。你跟我也算叱咤风云过,这辈子没白来一趟,好好享受下半辈子,别辜负他。”
    “辜负?”
    “他肯定是知道你性子暴跟新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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