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谣》440浮世清欢(正文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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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山沉沉,山巅上的草木荒莘被尘烟厚厚盖住,巽蒙山东境似一片昏暗死泽,大风吹动,火海恍如长链,在群山环绕中蜿蜒涌动,火苗漫天。
    苍穹低压,墨云翻滚,战鬼带起烈烈狂风,呼啸着撞向崇山,冲往八方,那些被誉为坚不可摧的旷世壁垒一道道破裂,芒光如碎玉,跌入这片浩瀚死亡的荒洋之中。
    众人护阵环绕,凌上浮空,而体力不支或受伤严重的人只能被狂潮吞没,赤血飞溅,尸骨无存。
    隔着宽阔火海,聚灵引高高立于山巅之上,流光愈渐浓烈。
    终于到了这一刻了。
    我害怕,却也盼着,就像终于要结束漫长无光的黑夜一般,得到了最终的解脱。
    无数生命在我脑中挣扎,万千苍生于滔天火海中嘶声凄喊,要被投水殉葬的奴隶们在大浪江边啼哭呼救,暗殿中挤满了抱作一团哭泣的美丽少女,她们就要被生生剁去手脚,然后会在巫殿的偏角中永无天日……
    神思痛的剧烈,我带着剑身投入聚灵引,烛司背着回到原身的卿萝紧随而来,卿萝轻盈跳下,烛司绕着琉璃莹白的聚灵引盘旋而上。
    卿萝仰起头,高声大喊:“你们两个能行吗?”声音和她的长发黄裙一起,被风吹得近乎破碎。
    烛司叫道:“短命鬼!开始吧!”
    我集念凝神,双手结印,默念玄元长音。
    本就处于颠动之中的高山越发不安,崖边那些破损不堪的磐石在狂风中摇摇欲坠,跌落火海。
    烛司长啸一声,俯冲向南湖。燃着赤焰的龙身转瞬化为一个红影女孩,高高跃起,配合玄元长音,双手握着青斧重重劈下。
    青斧带起一道波澜不惊的昏沉灰影,山峦却在黑暗中骤然崩开,她举臂再劈,一斧。两斧。三斧……
    崩碎的玉石如雨般纷纷落入湖中,点出万千涟漪。
    卿萝掠上浮空,十指纤柔。璆三舍念大开大阖,零落碎乱的梨花宛如百川赴海般被拢至乾坤亭上的徙衣阵中。
    岸旁的数座高山被烛司夷为平地,我敛尽玄元长音,结出八千云月。万千颗碎石凌空浮起,飞快绘织成巨大的日月江山谱。
    卿萝纤臂一扬。梨花刹那铺满长空。
    聚灵引华光璀璨,烟波如水,我咬牙将所有灵力朝长剑敛来,把它们紧紧沉压在我四周。
    “主人?!!”一声惊啸蓦而响起。
    我一愣。
    千云翻浪。满目血光,隔着巨大浮空,化劫在群山那头震然的望着我。飞扬的芒光在它身上绞缠,它挣扎着上前:“主人!!”
    寒芒从四方涌来。压迫感越来越重,宛如千山压顶,又似巨浪推舟,我强力忍耐,长剑被交汇的灵力震得剧烈发颤。
    “主人……”它攀住一座垮塌的十二檐飞角长亭,双目牢牢锁着我,白光如网,把它往后拖去,它终于大怒,勃然回身厉吼:“你们找死!”
    巨大的山角被它推砸出去,撞上另一座入云之巅,彩羽横扫起大片战鬼,抛上浮空,刺耳叫嚷,随后被那些激战中的剑光碎为尘烟。
    越来越多的灵力朝我聚拢,无尽之痛以万钧之势来压垮我的意志。
    崇山峻岭为图,草木飞花为引,千顷湖水为阵,这是一个巫师最大的追求,也是我此生所设的最大阵法。
    “短命鬼,够了!你会魂飞魄散的!”
    战鬼如似滚滚洪流,势不可挡的翻过破碎的重山与艳魅的火海,奔向遥远的天际,那些广袤的荒原尽头没有一丝光明,浓郁的墨色吞没着一切。
    “初九!停下!”
    长剑微裂,我眉心紧皱,痛苦的闭上眼睛。
    “她想干什么!”
    卿萝声音嘶哑:“烛司快拦住她!”
    “初九,你别做傻事!我们救不了所有人的!快停下!”
    “短命鬼!”
    “初九!”卿萝语声变得平和,却带着一丝颤抖,“还有办法可以救你的,浊气和煞气不算什么,呆毛想得起你了,我们去找它问问有什么办法,也许它知道的,它是太古神将,初九,快停下……”她的声音在耳边渐渐溃散。
    很久很久以前,我就放弃了,有那么多人对我说过我这身浊气一定有办法可以除掉,我从未放在心上,不是不信,而是害怕,因为这世上最摧残人心智的不是绝望,而是希望。
    “初九!!”
    疼痛越发剧烈,每一寸我能感知到的触觉都在发颤,那些灵力在我四周涌动交错,我一瞬如坠冰渊,一瞬似火焚烧,一瞬宛如五马分尸,一瞬又仿若要被齑碎成粉。它们从天地四野而来,我能模糊看到漫山遍野的战鬼和在困阵中大开杀戒的化劫,二十多个尊上将化劫困于阵中,杨修夷拼命想冲进去,被紫衣男子和一男一女所拦。拂离和白悉背着我的身子朝南奔去,二十多个暗人紧紧保护着他们,身影在山峦树影中微不可见,细如尘埃。八个尊上就要追上他们,在半路被火海中冲起的长虹剑阵截下,随后婆婆和一青长老,玉英尊伯他们出现在视线里,与那些尊上们激烈交锋。
    青阳渊陵东野的天外山被战鬼吞没,长壑北地的纵云玉璧和绝地困阵尚在,南外的浊世笑亦未消,到处都有阵法,也到处碎着残阵。
    画面渐次模糊,我继续强撑,可在这时,那股熟悉又不容抗拒的力量袭来,欲将我强行拉走。我咬牙相抵,几乎要被撕碎,可终是没有成功。
    长剑崩碎,瞬间爆开强大的灵力,向八方冲去。
    四面啸动,狂风大作,偌大的巽蒙南湖顷刻掀起万丈狂澜,一股纯正浩荡的清正之力刹那横扫天地。荡尽阴邪。
    我咳出浓血,微睁着眼睛,左肩被人推着一股清冽灵力,让我没有被这具身子拖进黑暗。
    “婆婆……”
    她收回手臂,双眸微泛心疼:“好受些吗?”
    我点头。
    素指抹去我唇角的血,她道:“可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我撑起冰寒的身子,是一个悬崖。云破天开。斜斜的一轮落日给昏黄的大地添了笔浓彩。
    这样平和的黄昏盛景,千万战鬼嘶叫着四处逃窜,在高耸入云的群山中化为一场盛大黑烟。
    崖下火海渐弱。会彻底熄灭,然后霜冻为冰,而这阵法外的方圆百里,天地都将化为一片赤焰。
    可视线尽头仍有战鬼。它们越奔越远,我颓然垂下了双肩。
    婆婆扶住我:“你已尽力。临走之际,不必那么苦。”
    身后十丈外开阔的云颠上,白悉被暗人捉着,喉间封了归海钉。艰难却疯狂的冲我摇头。闲云老怪他们匆匆赶来,还有闫贤先生和那些暗人,不多时。昆仑的几个宗主和说得上话的长老也赶来了。
    “初九!”“短命鬼!”
    烛司和卿萝飞快奔来,却被画袖和另一个女婢拦住。
    天那边。长老们仍视化劫为大敌,有人想要捉它,有人想要杀它,而杨修夷终于靠近它,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可是我看到化劫开始配合他了。
    婆婆唤道:“初九……”
    这一刻早已有准备,实在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了,我想了想,轻声道:“可以的话,让月家的一切在这结束吧。”
    让我们永远消失,清净长眠,再不被世打扰,与世纠缠。
    “好。”
    婆婆答允,一双美眸静静望着我,清如明泉,我移开眼睛,微微点头。
    六个多月的书信往来,婆婆是什么样的性子,我怎能不知道。
    她所做的一切,在别人眼中是护短疼我,我却清楚不过,她是为了杨修夷。
    她怕我死后杨修夷又会如六年前那样,而她如今所做,杨修夷必不会忘记。
    如果不是我快死了,也许转身,她便会令人将我弄得意外死亡。
    毕竟孰轻孰重,除了杨修夷,谁会拎不清?
    耳边充溢着战鬼的嚎叫,我跌跌撞撞的站起身来,一步一步朝崖边走去,很慢,却用尽了所有力气。
    长风迎面,衣裙翻动,披散的长发在身后肆意而舞。
    浑身痛的没了知觉,却能清晰的感受到饥渴,我舔了下干燥的唇瓣,着实不知道现在已过去了几天。
    如果还能咬上一口柔城的雪梨该多好,如果还能吃到一口师父的蜜豆糕该多好?
    我的生命从未有过自己的选择,除了宣传那间二一添作五。它坐落在金秋长街,每逢傍晚,街道都会被夕阳铺一层暖金,门前车马如流,那些挑担的走夫,推车的小贩来回不绝。街上永远都有甜甜的香味,还有嬉笑追逐的小孩,以及那个不时带几个小弟来欺负下别人的秃头阿三。
    我此生做的最后一个梦,是我这辈子最美的一个梦。
    越近崖边,山风越大,此生见过太多死亡,也经历数次,所以不觉得可怕。唯一不悦的就是那些昆仑的道人们,这种被见证死亡的过程,真令人厌弃。
    遥远天边传来疾呼:“初九不要!”
    我脚步一顿。
    几乎同时,一声清鸣乍响,一道阔大的护阵凌空而起,六扇雕满凌薇花纹的清蓝壁阵,如似屏风般将我和婆婆环绕其中。
    “初九!”杨修夷的声音眨眼便在身后,喘气粗重,怒道,“母亲!”
    婆婆声音微滞:“琤儿。”
    念影声起,剑光破空,撞在晶屛上清脆碎开。
    我一愣,双手微颤,这并非婆婆一人便能设下的阵法。
    玉英尊伯低唤:“贤侄……”
    “为什么……”杨修夷怒骂,“为什么你们也要一起逼我们!母亲,解开!”
    婆婆没有说话,我看不到她的神情。
    眼泪直直滚落,我努力压抑的情绪终于破开,才那么丁点,便是令人生不如死的心痛。
    我擦掉眼泪,继续朝前走去。
    “初九!!”杨修夷暴喝,“还有办法可以救你的,你过来,我带你走!没人拦得住我们,初九!!”
    “修夷!”
    “放手!你们放开我!”他痛声大呼,“母亲!拦住初九!”
    我低下头,悲声大哭,回头朝他望去。
    “初九!”
    他被几个尊伯紧紧拦住,鬓发在滚滚风声中凌乱而舞,左肩,左肋,右腿上的细长口子仍在溢血。惯来清寒的双眸心痛的望着我,通红通红,何曾见过这个风华天成,骄傲清寂的男子露出过这样期盼哀求的神情。
    我泣不成声:“琤琤……”
    我一直同自己说,既已看淡生死,那么心境亦应达到遇万事皆可如静水而定才好。可是面对这样的杨修夷,我心中的凄恨和不甘变得那么强烈。
    在所有人都盼着我死的时候,只他一人孤独的站在那里,为我筑起最坚固的铜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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