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五一九离弦之书(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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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是来与你争吵。”凌厉的声音也很低。“我也是一得了消息就过来了,他——他的为人我很清楚,如今不过一时激愤。既然他是先送来战书,而不是带着禁军径直杀来,这表示他特意留给我们时间——也就是这事还有回旋的余地。”
    单疾泉已经推门进去:“谁送来战书?”
    拓跋孤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将手边一纸书信递给他。单疾泉一眼便先看到了鲜红的“禁”字印符。他然后才看见这张不过尺许见方的青檀宣纸上两行清楚字迹。
    “三日为限,尽灭青龙。”
    这个笔迹,单疾泉当然不会忘。彼时他以齐整小楷向自己写信,以晚辈的口吻小心翼翼地解释与刺刺的诸种缘由。今日的落笔与之相比显得那么浓烈,但他还是从笔转锋回的细节里认出他来,连带他同样浓烈的恨与怒。
    “什么人送来的?”他抑住心中凉意,抬起头。
    “你们都认得他的字。”拓跋孤眉心紧锁,“什么人送来无关紧要。”
    单疾泉的目光从拓跋孤移至凌厉。“我告诉你他为什么要先送战书。”他放下信,“因为他相信自己赢定了。”
    凌厉本以为拓跋孤一定会对这般说法嗤之以鼻,可出乎意料的,拓跋孤这次并没有出声。凌厉不免皱眉:“拓跋这两天的功力想来已恢复得差不多,君黎当日的伤却重得多。即便退一万步讲,他真要寻青龙教报仇,却也绝非对手。”
    “是么。”拓跋孤却依然拧着眉,两眼望着一处,似有沉思。
    凌厉极少见他露出这般神色,便是此前与朱雀对手多年,拓跋孤亦从未于临阵对敌一事上有过这等并无把握的表现,由不得他不反问:“不是么?”
    “你可记得当日朱雀死后,夏琰身上那股煞气?”拓跋孤方缓缓道,“你想必是不记得,你那时一心只想拦着我,恐怕根本没注意到他以重伤之身还硬接了我两掌,我当时就怀疑是朱雀临死前将内力尽数渡给了他。甚至——我觉那内力不在我之下,若非他身受重伤无法如平日般运气,我竟有可能——当时便不是他的对手。”
    “所以你那般急怒要我让开,定要取他性命。”凌厉微微迟疑,“你怕他已身具朱雀的功力……”
    “呵,纵虎归山。”单疾泉一旁冷笑。“如今虎要噬人,只怕连骨头都不会与你剩一根。”
    “这却也说不通。”凌厉皱眉,“以朱雀临死前油尽灯枯的功力,即便尽数渡与他也不过强弩之末,怎么可能令得一个垂死之人瞬时内力猛涨?况渡力之事也是不易,真是如你这般丰沛内力,要渡至另一个人身上,非数个时辰难以成事,绝非仓促之下能够办到——你确定,不是你心神不宁之下的错觉?”
    “我也希望是错觉。但我拓跋孤还不至于连这事是错觉还是真实都分不清。”拓跋孤道,“这几日我闭关之时反复回忆,那感觉只愈发清晰,再是心神不宁也绝不致误判!”
    “但如何可能……”
    “如何不可能。”单疾泉冷笑。“应该说——如此,才真正说得通了。”
    “什么意思?”
    “你们难道都忘了。”单疾泉道,“那天最为匪夷所思之事,是朱雀的‘离别’去了哪里——当年在朱雀山庄他不惜伤及白霜也要以之反击,我们始终最为忌惮的不就是他这一手?他那末诀心法,你们当年也拿到手看过,即便如此也并无良策破解,那天他若用了‘离别’,至少如飞定逃不了活命,你我纵然不死也绝讨不了好。他既没有用,这‘离别’之力亦不可能凭空消失,我始终想不透它去了哪里,如今却有个解释了——一边是一个人突然内力大涨,一边是不知去了何处的‘离别’之力,难道这样你们还不明白?虽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但明镜诀心法本就是他自创,个中就里你我都不知晓,这十几年他再有些什么出人意表的精进也非我们能揣度。寻常输渡内力当然需要数个时辰,可‘离别’却是骤然之力,本就与之不同。常人遽然受此大力或难免筋脉胀裂之难,但一个早已熟习同样心法的人,或许就可以承受。如今已过去了这么些天,除了当日教主已感觉到的,夏琰自己原本的修为想来也恢复了几成,照此看来,恕我直言——”
    他说到这里,抬目再看了看凌厉,“只有你还会认为,夏琰威胁不到青龙谷。又或者,你本就乐见于此?”
    他上前一步,几乎要逼得凌厉后退:“说什么……‘回旋的余地’?呵,若说他不送战书,不将这事公诸江湖,这事还有万分之一的回旋余地,那么眼下——就连这万分之一都没有。你觉得你很清楚他的为人?那你应该知道——他这个人,看似温和忍让,内里却是如何一个孤注一掷的性子,他当初求你教他剑法,就是为了报仇——以此执念他能那么短时间就将你如此狠戾剑法都学至极限——他怎么可能是真的‘温和忍让’?而今又是为了报仇——以同样甚至更甚的执念,在我看来,他已经说得很清楚,他非但是要报仇,而且要以最为狠辣绝情的方式——你凭什么认为他会在最有把握的时候,还与我们什么‘回旋余地’?”
    “他有时确会固执,但绝非你说的那样。”凌厉反驳,“我说了,他一时激愤难平,心情遽荡之下写出这样一封战书,再寻常不过,可这未必意味着他就……”
    “好了!”拓跋孤忍耐不得,“我不想听你们争这些废话,只问你们,可有办法解决这事。”
    凌厉稍许默然,开口:“若真如你们所说——拓跋,如你所言,你我二十年的交情,你该很明白,我当日不肯让你杀他,亦绝不是为了让他有朝一日有机会杀你。我这几日都会留在青龙谷,他若真想动手,也要问过了我。”
    “你呢?”拓跋孤看向单疾泉,“你可有办法能阻止他?照你现在说来,是不能了?”
    他看见单疾泉一张面孔微沉着,他的心也微沉着。这许多年来,甚至早在单疾泉是个敌人的时候,他就记得这个“朱雀星使”的面上从来没有消失过笑,哪怕大部分时候是假的——那个时候他最为厌恶的便是这张面上的假笑,因为那层伪装令他看起来似乎永远胸有成竹,可是今天——
    拓跋孤的心即将沉到谷底的时候,单疾泉的面上忽然露出一点熟悉的笑意来,“教主也不用太担心,毕竟——他人还没有到。”
    “你想到办法了?”拓跋孤立时追问。
    单疾泉叹了一口,“这么多年,我何时对教主说过一次‘不能’?”
    “是什么办法?”
    “我还能用什么办法。”单疾泉苦笑,“以他现在的武功,他又是黑竹之首,我总不能以己之短——去刺杀他吧?”
    拓跋孤没有说话。单疾泉的身手绝不能算“短”,但一直以来,他那份洞察人心之智与三寸不烂之舌,比身手更长出百倍。十八年前清河郡王张俊奉命带兵扫荡两淮,青龙教原是首当其冲,单疾泉却以一人唇舌之利,兵不血刃说得已近在咫尺的张俊改变主意绕过了青龙谷,他自己亦毫发无损全身而回,直至今日仍被这江湖奉为传奇。如今青龙教所临之境与当年何其相似,如果单疾泉说他要于中途截杀夏琰,拓跋孤当然不会认为是个好主意,可若他是要以某种方式说服夏琰——虽然拓跋孤想不出,如今还能如何说服他——他愿意选择相信。
    若这世上还有一个说客能为青龙教逆转这等处境,那么这个人也只能是单疾泉。如果他说做得到,拓跋孤便信他做得到。
    “却只怕他……不会容你开口。”凌厉的眉头却还是紧锁着,“那天的事——你做得太过,你去见他,或许适得其反……”
    “看来你是不想我与他见面。”单疾泉冷冷看他,“莫非你认为,就让他带禁军直逼青龙谷,是更好的选择?”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怕他现在还未能冷静,你就这么去见他会有危险。”凌厉道,“或者我陪你同去——你告诉我,你打算如何说服他,我来与他说。”
    “那就不必了。”单疾泉哂笑,“你不是说你要留在青龙谷,这便要出尔反尔了?还是你自认为当得一手老好人,在他面前,还能卖卖面子?”
    凌厉一时没有出声。以单疾泉城府之深,他很少直接用这等话将人说到气结,这次想来是当真对自己有了什么大不满。他想了一想,还是道:“你若有把握,我自然是信你,可你到底准备以什么说退他,难道还不能事先告诉我们?”
    拓跋孤亦点了点头:“此行凶险,疾泉,你有几分把握?”
    “要说十分,那也没有。”单疾泉道,“不过我与你说过,每个人都有弱点。夏琰虽然这次决心极大,但他的弱点……从来没有消失。”
    “你说的是……刺刺?”
    单疾泉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事不宜迟,我天亮之前便出发为好。先回去做些准备,告退。”
    “疾泉!”拓跋孤却叫住他,后者从正在步入的冷风里停步,却没有回头。
    他们都很明白,这一次与十八年前,并不一样。当年的张俊与青龙教没有私怨,不过是奉命行事,只要与他足够多的利益,又令他不至于交不了差,再是看起来难办的事,也不是无隙可乘。可夏琰——夏琰不同。战书的每一个字都透出他的切齿怨恨,最迟钝之人也能感觉得出,不是什么巧舌如簧可以遮蔽,不是什么利害交换可以阻拦,来意愈是单纯,就愈是无从挑拨。
    “青龙教回到我手中近二十年,你也回来了十八年。”拓跋孤沉沉开口,“你看见的,我遇过那么多敌人,还从没有怕过谁,更没有哪次至于以自己人作为筹码来交换。”他停顿了一下,“这次也一样。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单疾泉回过头来,脸上已挂着同往日一样的笑意。“有教主这句话,我便放心了。”
    他没有再给两人多问的机会,已经转身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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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回到屋里,花了大半个时辰,才将临行前的一切准备妥当。窗并没有开,他隔着窗纸,往外面看了一眼——那个方向,是顾笑梦的小楼。当然不会看到任何光亮,可他知道她在——为此他希望夜再漫长些,哪怕她不会见他的面。
    也许这是我们同住在这个家的最后一夜了。他在心里说。
    他将东西收好,仔细关好屋门。他在此时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只有十五岁的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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