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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万里风沙难见一人的北漠腹地出现了奇怪一幕,一位年轻僧人行走在最前方,一骑精马紧随其后,在他们更后方,则跟着数百人,与前方二人拉开了一段距离,浩浩荡荡,好不热闹。
小和尚表情有些无奈,可是后面这几百人好像是打定主意跟着自己了,他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赶好像赶不走,悄悄溜走好像也不是个事儿。
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魂魄出现在小和尚身旁,他看了小和尚一眼,问道:“你好像心情不错?”
小和尚转头看向他,年轻的脸上满是笑容。
老人魂魄问道:“只是因为这群自顾自要跟着你的沙匪?”
小和尚看着老人,回答道:“我想到了一个人,在来北漠之前我们在浔阳遇到了,他曾经告诉我一句话:不去讨论这个世道的好坏,这个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是为了生活下去,要是有一天遇到了和你立场不一样的人,也不要轻而易举地去否定对方,要对这个世界多一点包容。”
老人问道:“对你来说,他是很重要的人吧。”
小和尚笑着说道:“对啊,如果硬要说起来,一开始遇到他的时候,就感觉像是兄长一样,慢慢的这种感觉就更深了,跟在他身边的时候什么事情都不害怕。再到后来,我就想着,要是我也能像他一样该多好,能让大家相信着,觉得安心又可靠。”
老人安静听着小和尚的诉说,没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脸上都是笑。
小和尚继续说着:“他说的这句话,我现在有一点点想明白了。就比如我现在做的这件事情,大家都说是好事,那确实是如此吗?当然是的。可是肯定会有一些人,他们有着自己的抱负、野心和谋算,要拿这些孤魂野鬼做文章。有些人会想着要恢复北漠的佛道文化,那么现在一个祁阳来的和尚把这件事做了,不是他便做不成了?说不定还有的人,就是要留着这些鬼魂的怨气,可能他修的功法,就是借此助长修为……”
小和尚顿了顿,又说道:“这大概就是不同人各自有着各自的难处和立场。然后我们后面的这队人,以前我在祁阳的时候,听到的都是对沙匪的骂声,他们劫商队、袭击襄阳兵马,好像没有一点是值得同情的。可是之前和他们相遇的时候,我忽然明白这就是他们的生存方式啊,为了活着都很不容易,袭击襄阳兵马当然更加无可厚非,难不成两方敌对的人相见了还得互相作揖吗?当然,要是做了伤天害理的事就得另当别论,理解归理解,也不是非得和对方站在一样的立场上。想到这些我就理解玉龙对我说的那些话,也更加佩服玉龙了。”
老人问道:“他叫玉龙啊?”
“嗯,还有一些人,倾天、南逢,他们也是我很好的朋友,现在他们应该正在某处,做一些我想象不到的大事吧。”
————
浔阳城中,城主府附近。
水泄不通的棋台前,阵阵叫好声传的老远。
最后也是最精彩的三场棋已经下完两场了,这两场浔阳皆胜,苏大家没辜负大伙儿的期待,吕为先也算是争了口气。
棋台上还剩下最后一场焦点对局,分别是傲气无双的司空玉龙和同样目中无人的汪夜辉。一开始便放下大话说将司空玉龙大飞守角起势早已摸透的汪夜辉此刻眉头紧皱,他盯着面前的局势,长考许久之后,方才落子。
坏了!
刚落子的汪夜辉便预感到不妙,那里是司空玉龙故意做的一个“断点”,亦是“鬼手”。
如果把现在的局势比作战场,就好像两人先前一直都在安稳地进行布阵,兑子搏杀不相上下。然后司空玉龙卖了个破绽,开始后撤,一路上故布疑云。在所有人,也是汪夜辉看来,这时候当然是稳步推进比贪功冒进更妥当,但是早已是强八的汪夜辉因为之前和司空玉龙对弈过的关系,所以一直在两种选择之间徘徊,于是陷入了这局为数不多的一次长考。最终,反复思量的汪夜辉还是决定保守推进。可是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这竟然是司空玉龙埋下的此局最大的一个后手,汪夜辉自认为最保守的一点,正是司空玉龙全局杀力最大的区域。
在棋局战场中,原本仓皇撤退的无数兵马在同一刻转身,竖起手中长枪,四周起伏的大地上,数不尽的士兵一跃而起,朝汪夜辉的黑子冲杀而来,战鼓响起了,汪夜辉只觉得哪里都是白子,四周全是惨叫,他的已经黑子溃不成军。他抬头望去,只见到一个巨大的身影凌空出现,是司空玉龙,他伸出手指,点向战场,目标正是汪夜辉的独骑。
汪夜辉瞳孔中,那根手指越来越大,伴随着一阵狂岚,战场撕裂,天翻地覆。
汪夜辉回过神来的时候,耳边充斥着人群中传来的各种嘈杂声音,他的眼前,是一脸悠闲的司空玉龙。
汪夜辉喃喃问道:“我输了?”
司空玉龙点头道:“跟上次比,不是太惨。”
在一旁观战的方信石无奈地大笑,一巴掌拍在吕为先肩膀上,“咱们汪大公子这下可得受老大的打击了吧,处心积虑地想报一箭之仇,却还是输的这般凄惨啊。我说你们这次是不是有点儿欺负人了,我还以为咱们胜负应该在伯仲之间的,哪能想到吕兄你赢我就算了,苏大家稍胜一筹也能理解,可是司空玉龙这家伙强的有点过分。”
吕为先嘴角抽了抽,没有说话,不动声色地把方信石的胖爪子从肩膀上扒了下去。
棋台之上,汪夜辉静静盯着棋盘,许久之后,看向司空玉龙,苦笑道:“就别安慰我了吧。”
当局者迷,现在再以旁观者的视角审视这盘棋,汪夜辉赫然发现,即使自己没有走出那一步断点,而是孤注一掷地冲杀出去,也不会迎来那个预想中的一线生机。因为他发现,要是自己真的选择强行突围,那么迎接他的,将是更加让人感到绝望的一个埋伏,他只会比现在输的更惨。这盘棋,从一开始,就已经被司空玉龙牢牢掌控了,自己只不过是处心积虑地延后了落败的时间。
这是棋力上的本质差距。
司空玉龙这家伙,已经跻身九段了?
汪夜辉看向对面的人,满脸不可思议。
“这不是怕汪兄受到的打击太大嘛。”
汪夜辉气鼓鼓地将一颗棋子扔进棋罐,扭头便走。这个家伙,再多看一眼,自己得忍不住揍他,可惜咱打不过,所以眼不见心不烦,得躲得远远的。
司空玉龙在原地挥手,大声说道:“汪兄,别忘了今晚的酒席啊,到时候我再好好给汪兄赔个不是。”
汪夜辉头也不回,将棋台的木楼梯踩的蹬蹬作响。
————
小和尚不知不觉放慢脚步,跟那袭铁马精骑齐头并进。
那一骑摘下头盔,露出一张粗犷的脸庞,随后翻身下马,一手提枪,一手牵马,将头盔夹在腋下。
小和尚问道:“高将军,能跟你商量个事吗?”
被称为高将军的粗犷汉子名为高望城,至于将军的名号当然是他身后的那几百人给封的。高望城看着身边的年轻僧人,郑重说道:“小师父请说。”
小和尚挠了挠头,说道:“既然高将军执意要跟着,那咱们可是一段不短的路程,将军能不能和我说些你们的事呢?比如身后这些人的生平,大家聚在一起,想必都有一段心酸的往事吧。”
粗犷汉子的眼神忽然就有些温柔,但随即又有些为难,“当然可以,只是从谁说起呢?”
小和尚笑道:“这一路上时间还长着呢,不如就一个个来?那个走在最前方的人,腰间挂着两个刀鞘,其中有一个是空的。”
“那是他哥哥的刀鞘,只是早已经死在了战场上。他哥哥死的时候把刀鞘留给他,告诉他一定要活着,从那以后他就一直带着那把空的刀鞘,军队不要他之后,他落草成了沙匪,摸爬滚打地活到了现在,他不怕死,可是从不会放过一丝活下去的机会。他跟我说,要是有机会把那把空刀鞘埋在老家就好了,他的老家在龙骨大山下面,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小和尚又问道:“那个看上去年纪很大的老人呢?我看他在马头上插了一朵花。”
高望城笑了,虽然那个笑容在他凶神恶煞的脸上出现并不好看,他说道:“那个老不死的,最喜欢讲荤段子了,好些人都老烦他。听说他年轻的时候喜欢上了虎须镇的一个青楼女人,可是凭他当年那点儿军饷,一年也难得见几次……后来听说那个女人好像是安插在虎须镇的一个谍子,死在了大人物们争权夺利的漩涡中。那个女人最喜欢头戴一朵花,老不死的便只要有搞到花的机会,就耀武扬威地插在他那匹马的头上,小师父现在看到的这朵是两天前搞到的,估计马上要枯了。”
……
一路前行,一路风沙。
四百人生平过往恍若云烟。
许久之后,高望城戴上头盔,挡在小和尚身前。
“小师父,前面是一处名为‘云屯’的荒废驿站,它的四周地形地势极其复杂,最适合埋伏截杀。你得先在这里等等了,我带几位弟兄先上前探查。”
小和尚轻轻说道:“高将军。”
高望城回过头。
小和尚说道:“还有很多人的生平你没有说给我听,还有你自己的往事,我一直等着的。”
高望城点点头,握紧长枪。
“千万要活着回来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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