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将军传》第61章病中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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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这是李唐诗仙李太白说的。恭州就是扼守蜀中平原的东门,称为山城,也称江城。所以从襄阳去恭州最好的办法,是走陆路去到归州后,改乘舟船从水路西溯而上,直达恭州。如果想从陆上翻山越岭抄近路去恭州,只要身轻如鸟灵敏如猿,大概也是可行。
    惠和是打定主意要降伏杨六郎的怪物,不论杨六郎去哪里,都紧随其后,如同附骨之蛆一般。问山忽然无端想起在匡庐山上遇到杜老二主仆那段路论,不由得替师父汗颜。
    之前苏诩来讨回那一大箱子佛经珍本善本时,惠和百般推托,现在要西行入蜀,却把那些好不容易赖来的佛经全部留在借住的山寺里。山寺那位一脸苦厄相的住持颇不好意思再三致谢,惠和很江湖地宽慰这位老和尚:“佛经写的都是开示世人离恶向善道理,天底下哪有把道理揣自个兜里的,再说了,释门弟子,把好东西都恨不得据为已有,与那守财奴有何区别。”
    问山眼疾手快,在两个大和尚说话之际,从箱子里抽出眼馋已久的几本佛经就往怀里揣,然而终究躲不过师父的板栗,问山摸着光头吃痛地方,一脸委屈道:“我就向佛祖要了几个道理,何至于如此?”
    杨六郎一行人在归州上了西溯恭州的木船。杨六郎自幼生活在豫中平原的大梁城,十七岁便行往西北吃风沙,去年为了寻找欧阳宁城,从山东北上辽东,也算从大颂的西边走到了东边,但真没见识过如此险峻的山和水,便只身盘坐船头,看着两岸重岩叠嶂,隐天蔽日,心中思绪犹如船下江水激湍回漩,跌宕向前。
    船入峡谷溯流而上,真正好印证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古话。从上船到西行不足五十里路,就遇上了一处江水湍急的险滩,光凭船工们的竹篙和木桨已经无法推动舟船向前半步了。这时,船工把舟船停在岸边,未几,便有一队赤身裸体肩扛大索的汉子过来,熟稔地把大索索头系在船头的铁环上,然后抖开大索,各人把捻成大索的各支股绳套在肩上,在不到三尺宽,怪石参差的岸上,站好各自位置,领头汉子“嗨哟”一声吆喝,各自弓着腰,身向前倾,脚往向撑,合力拖动船只向上游爬去。
    “三尺白布,嗨哟!四两麻呀,嗬嗨!脚蹬石头,嗬嗨!手刨沙呀,嗨着!光着腚子,嗨哟!往上爬哟,嗨着着……”领头的念着前面四字,后面的众人便和一声。一时间,纤夫号子便在峡谷里回荡起来。
    在水面最狭窄两岸悬壁最高企的地方,惠和这个本应心如槁木的和尚,忽然低声念起了前唐大诗家白乐天的诗句:“上有万仞山,下有千丈水,苍苍两崖间,阔峡容一苇。”
    佛门相传,达摩祖师自天竺西来中土,遇大河而一苇渡之。惠和念这首诗,不知是因缘已到脱口而出,抑或只是面对古今如一的风景,今人与古人神交同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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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恭州龙潭县县治火烛镇,去年来了一位独臂酒鬼,赖在药王庙里不走了。每天只会醉醺醺脚步蹒跚的来去。
    这个酒鬼看不出年纪。说他壮年嘛,可他须发稀疏花白不胜束绾,一脸皱纹能夹死蚊子;说他老头嘛,可是腰背挺直,肩背上的肌肉仍未消谢,甚至比许多青壮年都要健壮。
    药王庙建在在火烛镇西面一处高岗上,这酒鬼每每喝完酒了,就倚着药王庙的墙根,呆呆地向西望去,直到沉沉睡去。
    火烛镇相如酒垆的老板是个爱开玩笑的年轻人,酒垆是去年才从他爹手中接过来的,原来叫做发财酒垆,年轻人接手后,才改为相如酒垆,因为镇上有个俊俏的妹子名字叫做文君。
    姓顾的独臂酒鬼,只在原来的发财酒垆现在相如酒垆喝酒,因为富贵对发财,天下没有再比这个更恰当凑巧的缘分了。每每喝得大醉了,就硬说自已是在西北那场大战中大放异彩的李阔李将军的师父。李阔在西北围耶律一战中,先是一把大弓射杀耶律望贴身亲卫十二人,还射中耶律南望一箭,然后以箭开道,为浦北浦将军格杀室韦大志制造机会。战后以军功越级超擢为从三品领军将军,成了朝野年轻人的偶像。
    于是酒垆老板就索性带头叫独臂酒鬼顾大将军,最重军功的西北边关,能做将军的师父,不是大将军是什么?每次听到这个外号,顾酒鬼总是低头郝颜。
    好在他的语话是恭州音,大家对他并不坏,有人在酒垆里点些花生米、茴香豆的佐酒小食,也愿意分他一点,然后向他殷勤劝酒,把他弄得差不多了,就套他讲些不知真还是假的西北军旅故事佐酒。
    顾酒鬼从来只说别人,不说自已,于是便有些不识轻重的小年轻,怀疑顾酒鬼是否真到过西北,吃过边关风沙。每有别人质疑自已,顾酒鬼便打住话头,不言不语低头饮酒。
    铁打的身体,也禁不住长年累月的酒浸催残。顾酒鬼已经病了一个月,就在药王庙里躺着,由一个小乞丐负责照料。
    恭州虽在大江之泮,但民风彪悍且纯朴,远远比不上大江下游各州的人民心思旖旎巧妙。杜老二在江南点了一把无名火之后,整个大江下游对西北壶口军镇都有颇多微词,恭州却不一样,不仅出了个身居高位仍舍得死战的邓林公,恭州弟子死西北的也有近千人,潘太师捷表入恭州时,几乎一州戴孝。所以相如酒垆的酒友们,都愿意相信顾酒鬼是从西北返乡的残卒,隔三差五,就会有人带点酒肉去药王庙看望一下顾酒鬼。
    清绝楼和襄王府的人,几乎同时找到火烛镇,好在都互相默契地提防着,正主未到,都没有什么过激的举动。
    杨六郎来到药王庙时,顾酒鬼瘦得不成样子了,小乞丐忧心忡忡地对杨六郎说道,既然是袍哥们,就买一点好吃的给顾酒鬼吧,可能也就这几天的事儿了。
    等把杨六郎买回的各色糕点喂给顾洒鬼,并侍候他睡着了,小乞丐便把顾酒鬼这段病中的一举一动说给杨六郎听。
    顾酒鬼神智清醒时,总是硬撑着挪到门外,默默西望,有时还流泪了。还几乎每夜做梦,多次在梦中叫唤一个女人的名字,但更多的是叫唤一些听上去就是光棍汉的绰号,还叫过一两次邓林公的名字。有时是做了美梦,一边怪笑一边举手到嘴边作饮酒状。
    杨六郎在顾酒鬼清醒过来时,凑在他的耳边轻轻说了几个字:“我是天波府杨家老六。”
    顾酒鬼立刻眼神熠熠,竭力想撑起身来,杨六郎只好轻轻把他按住。
    杨六郎和顾酒鬼地相处了一夜。断断续续聊了一些故事糗事。顾酒鬼不是杨家阵营的人,但并不妨碍两人聊着聊着就称兄道弟起来,说了一些心底事。
    杨六郎说了白茶园的二丫杨珍珠,自已那时就可以唾手可得,怎么就傻乎乎不下手呢。顾酒鬼边喘边咳边笑,说你龟儿子怎么跟老子一个瓜性,老子当年投军前一晚上,晓得对那女娃下手,何至如今孤家寡人,说不定已经儿孙满堂了,白瞎了那女娃子在村头等了自已一宿。
    顾酒鬼还说自已不敢回家,家里都没了人,哪能叫个家哟。又舍不得离远,便在这里离家乡最近的地方混日子,过一日算一日,每日能望望家乡,便是心满意足了。
    次日一早,顾酒鬼要求大伙儿把自已抬出门外,面朝西边。顾酒鬼眯着眼睛,眼光扫过每个人的脸,最后定在杨六郎脸上。可惜杨六郎只能轻轻摇摇头。
    顾酒鬼大度地报以裂嘴一笑。
    日头升起时,顾酒鬼平静地走了,身边有杨六郎、小乞丐、相如酒垆老板和酒友们,还有三个光头和尚。
    边关军卒退役后,大多不得长寿,神医葛郎中一针见血说了,几乎日日提着脑袋过活,能熬到退役的人,哪个不是看过十个八个同袍在自已面前咽气,哪个身上脸上不溅着自已或敌人的鲜血,哪个不杀过对方那些半拉子大还眼神清澈的新兵蛋子,哪个没有大醉之后思乡思亲心痛如刀绞,哪个不面临过进退取舍两难的煎熬。最终,哪个不是退役之后,心中一口硬提精气神散尽,心境瞬间如琉璃落地破碎不堪,心关一破,浊气郁结于肝,便整日里烂醉如泥,酒色摧残个三年五年,任你是铁打的汉子也扛不住,或是身上旧创复发,或是肝上疮疴暴起,都是无药可医的病。
    杨六郎在相如酒垆代顾酒鬼请了大家一顿别开生面的酒,客人们坐桌喝酒,主人却站着给大家当说书先生。杨六郎声音沙哑难听,语词匮乏,十分寡淡简单的平铺直叙,毫无高低起伏的精彩,所以,连个喝采声都欠奉。
    大家都在竖着耳朵喝闷酒,几个眼水浅的,假装灰尘落入眼中,久不久揉擦一下眼。
    杨六郎说的是一个叫做顾富贵的恭州瓜娃子,到西北投军的故事。
    顾富贵练了一手好箭,反而没有什么机会上阵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杀敌,所以从军三十年,都没混上个官品。在两军混战时,射手的军功很难统计,两军大规模对垒时,一轮又一轮泼射,哪知那个是我射死的那个又是你射死的?小规模的斥侯对猎,往往都是射人先射马,把敌马射倒了,袍泽的刀也砍到敌人头上去了,军功还是算别人的。
    然后,顾富贵阴差阳错就做了某位大人物的亲卫,专门负责出入警戒,因为箭射得好啊,大人物每要到一处地方,顾富贵就得先打前站,爬到高处,拉弓搭箭,眼睛一眨不眨地审示着下面的众人。
    后来,年纪大了,膂力下降,便只好去做箭术教习,专门教一些新兵蛋子们耍弓箭,这些新兵蛋子里面,出了一个最有名的叫李阔,就是西北一役大放异彩的那个李阔。其实李阔的箭术在他的徒弟们中并不是最好的,得排在十名之外。箭术最好的那些,都战死了。
    最后,顾富贵在围耶律那一战中,为了压制耶律的突围,最先率领三百新兵蛋子弓箭营出战,为了弥补新兵蛋子的经验和气势不足,顾富贵不顾后果,一个时辰内拉断了三把铁胎大弓,射出了近百壶箭矢,生生把一条右臂拉得骨肉撕裂,血管筋膜爆开,可惜因为打头阵,射来射去,都是敌阵中一些试探开路的炮灰,没有一个大人物。
    随军郎中为了保他一命,只好截去这只残臂。
    这些故事,都不是瞎编的,是张庆之花了大力气才从兵部秘档中摘抄下来的,前几天才转递到杨六郎手上。
    杨六郎痛恨自已误信了和尚的鬼话,又一次对惠和起了杀心。惠和只是淡淡地回应道:“顾富贵已经病在膏盲。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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