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鞘》第两百五十六章一剑渡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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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位广袖男子蓦然御风出现在那面容粉雕玉琢的稚童神仙身旁,一齐俯瞰练剑台。
    不夜山副山主袁天成有些讶异,此番剑道气运,他生平闻所未闻。
    “这是一个剑仙的诞生,也是一个时代的终结。”
    山主隋玉成轻声道:“天成,你认为,究竟是英雄造就了历史,还是时势造英雄?”
    袁天成看了这位数年不见的山主一眼,回答道:“纵观扶摇天下历史,想必是两者皆有?”
    那人笑道:“都说我扶摇天下人才辈出,实际上迄今为止,万年岁月,也只出了两位真正意义上的‘人才’而已。一位是父亲,不到千岁,跻身十一境,大可以剑神的称号自居,却一心想要飞升仙界,丝毫不留恋尘世,哪怕是对我这个儿子,似乎都没有半点牵挂,怎一个洒脱潇洒,孑然一身了得啊。另一位,则是阁老,昔年与我对赌,愿赌服输,自甘留守藏书楼五十年,我敬佩这位英雄,拳头够硬,境界够高,作为世间万年以来唯一一位十一境武仙,却可平视众生,实属不易。”
    袁天成静静听着山主“发牢骚”,想着孤身一人潜伏在妖荒天下的岁月里,隋玉成不知独自度过了多少个寂寥孤独的夜,尽管他拥有能够跨越一座天下与不夜山建立联系的道法,却不能够经常使用这份神通,否则便容易被妖族发现。
    所以潜伏在妖荒天下那数年时间,这位不夜山山主隋玉成,都是独自一人。
    如今回来了,自然心里藏着不少话要说。
    他说,他便听着。
    稚童真神仙双臂环胸,继续说道:“踏上修行之路之前,父亲总问我一件事,‘修道练剑,为了什么?’我那时候还只是个少年,总是回答不上这样看似简单,实则深奥的问题。于是父亲就会摇头叹息一声,说我一日想不通此事,便一日无法剑道登顶。”
    隋玉成伸出一手,屈指遮掩了底下那剑客不断破境的恐怖气象,以免妖荒天下那几位大妖以及妖族分身观测到这份气机。若被敌人发现,李子衿很可能活不过今晚——妖荒天下一定不允许扶摇天下出现一位板上钉钉的十一境剑神,因此,他们会不计代价地派出大妖来与李子衿以命换命,十境大妖真要铁了心与人搏命,即便是隋玉成也不敢说有十足把握能杀。
    有时候就是如此,他有十足把握能胜,却无十足把握能保证在那些十境大妖手底下护住某一人,或是某一城。
    其实非要保证此事,也并非完全没有机会,当然前提是他隋玉成也舍得扔掉一身即将跻身十一境的道法境界不要。
    这位不夜山山主,早在少年时期,山下游历闯荡江湖的青葱岁月里,曾有幸见过一位江湖中神龙见首不见尾,杀手令上排名第一的刺客——对方自然没有承认这个身份,但隋玉成敢肯定,他就是那人。
    那位刺客与隋玉成在茶馆里相遇,曾笑言一句:“若这天底下的刺客都舍得蛰伏十年,再以命换命,天底下就没有刺杀不了的人。”
    一样的道理,有人分胜负很容易,可以说是稳操胜券。可一旦到了要分生死的时候,便畏首畏尾,惜命不敢倾力出手,唯恐一死,自然落于下乘。
    仙剑含光的主人姜襄,少年剑仙为何令妖荒天下群妖闻风丧胆,不正是在于他手握仙剑,更是敢以命换命,与人厮杀次次敢说死就死,故而往往能够在生死一线之间破境。
    而隋玉成之所以身为扶摇如今境界修为最高者,却在剑气、剑意、剑术上都非扶摇最强者的根本原因,就在于此人极其惜命。
    一身道法,来之不易,登高越久,越是珍惜这条性命,珍惜这得来不易的十境巅峰剑修境界。
    “我曾为了回答父亲问我的那个问题,游历扶摇天下九州山河,读了万卷书,行了万里路,从儒释道三教学问中寻找答案,从诸子百家的典故里上下求索,从人间百态里观悟众生。我为了追求一个问题的解答,费劲千辛万苦建立了一座不夜山,招揽弟子,以此观道,求一个‘修道练剑,为了什么?’的答案。可从未有人告诉过我,我也从未悟过。”
    隋玉成目光如炬,盯着脚下练剑台那边,正不断承载着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剑道气运的青衫剑客。
    他在袁天成迷惘的凝视中,解释道:“如今,我得到了那个答案。原来正是我当年一句‘无心之语’。”
    那一年,隋玉成十二岁,少年青葱,不知所谓,听完父亲的问话,随口回答道:“修行练剑,自然是为了变强。”
    隋天人又问:“那么变强,又是为了什么?”
    彼时的少年,想也不想就说道:“为了守护想要守护的人。”
    父亲笑着轻轻摇头,却没说这回答错与对。
    年幼的隋玉成,便下意识觉得自己回答的不对了。
    其实恰恰因为隋玉成这份对自身的怀疑,对自己这份信念的不坚定,才让他上下求索苦思冥想,迟迟得不到一份结论。
    时至今日,再观那少年,窥其得一座天下的剑道气运馈赠,得扶摇千古剑修之青睐,为了什么?
    自然也是为了变强。那么,变强以后呢?
    肩负起境界之人,自然也要肩负起对得起这份境界的责任。
    此前我隋玉成心心念念之“修道练剑为何?”,便是如今你李子衿时时刻刻所想之“身前无人”。
    隋玉成修道,修的是个“有”字,李子衿修道,修的是个“无”字。
    而那位开天飞升的隋天人,扶摇天下唯一一位十一境剑神,早在冥冥之中就替自己的孩子,铺好了剑道登顶的“契机”。
    源于孩子年幼时自己的无心之语,那句简单纯粹的“为了守护想要守护的人”。
    这是隋天成的“有”。
    山下凡夫俗子常常感慨造化弄人,山上炼气士又何尝不是如此?
    当一个人发现,自己追寻了数十年的答案,其实从一开始就摆在自己面前,只是自己从未发觉时,心中自然是喜忧参半,五味杂陈。
    都不知道是该谢谢老天爷让那个答案出现的如此“廉价”,还是该埋怨老天爷不按常理出牌。
    而李子衿的“无”,便来自于那份渴望变强,要在一剑过后,身前无人的坚定信念。
    他李子衿要站在所有朋友最前方,将亲近之人都护在身后,直面一座妖荒天下的千万大军,直面数位十境大妖,直面那策划布置了这一切的枭雄妖祖,一剑过后,身前再无敌人。
    因为朋友,皆被他护在身后。
    而之所以,父亲隋天人,会说李子衿便是剑主。
    其实从来都不是“剑主”选择了李子衿,是李子衿选择了成为“剑主”。
    能力与责任,是相对的。正如扶摇人老生常谈的那句“能者多劳”,对那年轻剑客颇有些不公平,可面对一座天下的成败,世间万万人的存亡,那么一人的吃亏与否,便显得微不足道,甚至不值一提。
    父亲的安排,无可厚非。
    三教祖师的推波助澜,亦是情理之中。
    至于这场妖荒天下图谋已久的战争,极有可能被那位承载一座扶摇天下气运的剑主,“一剑”扭转。
    想通这一点后,那位不夜山山主,大笑着释然,痛快至极。
    扶摇天下迎来了一缕曙光。
    李子衿将承影剑收入剑匣,不夜山上空那些精粹至极的剑道气运也消失不见,悉数被他吸收入体。
    识海之中的灵气,从未如此充沛过。
    好像跟今日李子衿之识海比起来,往日李子衿体内的,远远称不上识海,只能称作识河、识溪、识涧、识泉。
    唯有如今,距离十境一步之遥的李子衿,体内那是名副其实的识海,灵气储存,如海无量。
    苏斛从屋顶飞跃而下,对李子衿施了个万福,笑意吟吟道:“恭喜公子,贺喜公子,如今公子已是扶摇大剑仙了,厉害厉害。”
    武夫宋景山从睡梦中惊醒,看见练剑台那边的青衫剑客,如今真长成大人模样了。
    少女陆知行将烟霞剑放在双膝之上,双手抱拳轻轻压在剑上,坐在不夜山祖师堂门外,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个青衫剑客闷葫芦,好像他身上散发着光。
    袁天成分身乏术,便只遥遥以心声对李子衿说道:“恭喜李宗主剑道更上一层楼,得李宗主如此助力,乃不夜山之幸事。”
    李子衿只是心念微动,便以心声回答道:“袁山主客气了,晚辈受不夜山照拂不少,理应报答。”
    随后,那个换回了一袭青衫的剑客,才蓦然愣了愣,然后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想不到我李子衿如今,都已经可以以心声回复他人了。
    他将剑匣背在身后,转身朝天空中某处重重抱拳。
    谢扶摇天下诸位前辈,散道之恩。
    雨落下时,已不再打湿那青衫,而是自行滑落两旁。
    年轻剑客雨中行走,身上宛若有一层屏障,自行将雨水隔开。
    他笑着朝不夜山祖师堂那边问道:“知了,御剑乘风是什么感觉?”
    陆知行眉头一挑,“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李子衿伸出左手,绕过背后,轻轻拍打剑匣。
    一柄漆黑如影的仙剑骤然飞出,悬停于剑客身前一丈。
    他脚尖发力,轻轻点地,飘然跃于剑上。
    青衫踩青锋,御剑乘风去。
    ————
    永安渡口。
    仓庚州一州山河破碎,十不存一,眼下燕国永安渡,成为了几乎已经不复存在的仓庚州,唯一一座尚且保存完好的仙家渡口。
    扶摇天下的炼气士援军,几乎都聚集在永安渡、永安城,以及燕国旧城池驿道上。
    在这边安营扎寨的,除了以燕王秦云为首的燕国兵马,还有临近的桃夭州以及蒹葭州两州炼气士大军。
    燕国王宫早已被那场大战余波给摧毁,而燕王秦云,自始至终,都选择将护城法阵打开,笼罩住整座燕国京城,此举救下了不少百姓,却也让他的燕王身份,如今有些名不符实。
    毕竟没了王宫,没了禁卫,没了龙袍与王冠。
    可燕王还有两样东西,一直被他牢牢把握在手中——军心与民意。
    燕国逃兵极少,战力保存完好,大多数燕国士兵,其实是死于那场大战余波,极少数贪生怕死之辈,才是早早找机会,趁乱脱离军营,远渡别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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