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鞘》第两百六十四章至死是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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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玉藻州烟雨楼御剑飞行到桑柔州边界碣石山,已经有了万里路途。
    而碣石山只能观沧海,还并非是身在沧海,若要进入东海龙宫,必然还得从碣石山往东海方向再行八万里。
    东海之辽阔,以至于仿佛扶摇九州陆地加起来,都没有一片东海宽。
    有仙人以掌观扶摇的神通,说出那“七海三陆”的言语,东海北海两片海,便比扶摇九州陆地以及一些个海外岛屿,加起来面积都要大了。
    所以这一去,少说也有九万里路途。
    算得上是李子衿与陆知行两人,迄今为止去过最远的地方了。
    分神境巅峰的李子衿,想要御剑九万里路途,不算困难,可以日夜兼程。
    不过陆知行金丹巅峰期的修为,尚且不能够如此“任性”挥霍识海内的灵气,需要走走停停。
    所以二人先是御风到了碣石山,采购了一艘符舟。
    往符舟里灌注神仙钱和灵气,可以维持符舟的御风时长,所以要行九万里路途,大部分光阴,两人会在符舟上度过。
    在碣石山山脚处一座单名为湘的城池,青衫背剑客与身穿月白色长袍的少女剑修坐在路边,吃一碗馄饨。
    如今两人这境界,其实早就已经辟谷,五谷杂粮不吃亦可,可偏偏二人皆是念旧之人,否则他们互相之间也不会喜欢如此之久。
    念旧之人,便是成了那山上仙人过后,依然会怀念身为凡夫俗子的过往岁月。
    好似每一个热气腾腾的馄饨,都装满了从前的梦与陪伴。
    透过那一阵阵的热气腾腾,便可以窥探到曾经的时光。
    这是无需动用术法神通,也能回溯的过往。
    “山下有位夫子说,美食吃的不是味道,而是记忆。”陆知行见李子衿不说话,便先开口打开话匣子。
    李子衿回过神来,说道:“小时候太平郡的那些老人,往往在巷口槐树下一坐就是一天,我那时候总在想,树叶有啥好看的?如今算是明白了过来,可能看的不是树叶,都是回忆吧。就像你说的那位夫子所说,美食吃的不是味道,而是记忆一样。”
    陆知行以勺子轻轻舀起一勺汤,尝了一口混沌汤,除了鲜就是烫,烫得她满脸通红,好似脸颊上挂满了霞彩,又放下汤勺小声说道:“之前你给我讲的,你和苏斛逃亡路上,真就没发生点什么?”
    李子衿双手捧起碗,喝法较之少女,便大气多了,碗起碗落,碗中的汤汁便少了一半,他赧颜道:“我那时才十五虚岁。”
    潜台词便是,我那时还只是个孩子。
    陆知行翻了个白眼,“得了吧,少年老成李子衿,认识你的谁不知道啊?”
    李子衿知道说什么都是越描越黑了,索性埋头吃馄饨,任凭她一人胡乱猜测去,反正身正不怕影子斜,他直接摆出一副清者自清的模样。
    可这副模样看在陆知行眼里,不是清者自清,反而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她有些恼火,苏斛那狐媚子,与他单独相处了那么长一段日子,孤男寡女的,真就没做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本来他不说还好,他把一切都说的那么详尽,反而让她多想了些。
    可是陆知行来去思量了一番,又被自己的多疑给逗乐了,坐在桌旁自顾自笑了起来。
    若以“三岁知老”这句话来看,那李子衿铁定与苏斛没什么。
    不过苏斛那狐媚子,平时看他的眼神,可就不太对头了——更别提在天涯峰上,躲在柜子里的翠烟褶裙少女,以及桌上那么几封书信了。
    喜欢李子衿的女子,不在少数,所以她怎么能不多想想?
    可也就仅限于想想以及嘴上逗逗他了,毕竟李子衿为人如何,陆知行心里到底是有个底的。
    不是说他真就是不近女色坐怀不乱的僧人了,而是说至少有一点她可以肯定,那就是李子衿至少是敢作敢当的。
    如果他说没有,那肯定就是没有。
    她信得过他,无非是想看着他赧颜时候的模样,觉得有趣罢了。
    李子衿问道:“苏斛与宋叔叔?”
    “他们赶去仓庚州帮忙捕捉妖荒天下余孽了。顺带一提,如今的扶摇天下对于妖族余孽,所秉持的态度有两种,一种态度则是文庙那边一位曹先生,说了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曹先生的意思,是说所有妖荒天下的余孽,无论是否降服,皆需要除之而后快,拥簇这类斩草除根态度的人,不在少数。
    另一种态度,便是观澜书院年先生,说‘大局已定,无需滥杀’,也就是说要让扶摇天下人对妖荒天下的余孽们客观看待,只要放下屠刀,那么回头便是岸。拥簇这种‘仁字当头’做法的先生们,数量要少于第一种,却也不是全然没有。”
    陆知行一边望向街道上几个鬼鬼祟祟的家伙,一边慢吞吞地向李子衿解释着扶摇天下如今的境况。
    李子衿摇头道:“这种事情,无论怎么做,都会伤及无辜。如果选择了第一种斩草除根的做法,那么妖荒天下原本有心降服的许多人,见到降服之后依然是个死,那么必然会拉着扶摇天下的百姓下水,在他们的心中,既然横竖都是个死,何不死前多拉几个垫背的?
    况且妖荒天下,也并非就全都是贼人,或许亦有心怀仁慈之辈,被逼无奈成为了这场大战之中,无可奈何的一兵一卒,反正我是不信,妖就人人十恶不赦,人就人人慈悲为怀。
    至于第二种做法,其实也有可能让一些假意归降,实则仍对扶摇天下怀揣恶意之辈,趁着捡回一条命以后,暗中攒簇党羽,谋划坑害扶摇天下之事,这种情况,同样有可能发生。”
    陆知行忽然问了句“不太对劲”的言语,“李子衿,你这分析起来头头是道的,那我问你,如果让你来做选择,会选哪种?”
    李子衿沉吟片刻后,摇头道:“在其位,谋其政。还轮不到我一介炼气士来对事关两座天下的大事来指手画脚,更别提做决定了。我只是说,最终做出那个决定的人,无论他如今身处怎样的位置,必然都会觉得此事棘手,好像不管怎么抉择,都会背负骂名。
    要么被扶摇天下人骂,要么被妖荒天下人骂,要么就是扶摇天下和妖荒天下两座天下一起骂。可人们骂着骂着,就会忽然忘了,起初挑起两座天下战事之人,是那位如今已身不在此处的妖祖。”
    少女随手将一部分青丝拨弄到耳后,看得李子衿如痴如醉,只觉得人间没有比这更美的景色了。陆知行说道:“我就是让你假设一下,假如这个做决定的人是你,你会怎么做,你这么认真做什么倒好像是我逼着你回答问题似的。”
    李子衿颇有些不好意思道:“抱歉啊,知了。可我就是无法让自己不认真去思考一件事。”
    只是习惯了认真,所以无论对待什么人,什么事,无论今时今日的李子衿,是什么境界,身处怎样的位置,都会事无巨细地替每一个小人物,每一只草木精魅考虑。
    原因无他,只因李子衿自踏上长生之路时,所修行的剑法名为“共情”,仅此而已。
    何谓共情?那时候的少年,想了很久,认为共情就是对世间万物抱有敬畏之心。
    后来走过了许多山水,觉得共情好像是这样,却又不止是这样了。
    再后来,又觉得共情其实就是最初自己的那份“以为”。
    无关对错,你所认可的,所愿意认可的,便是“对”。
    有人所认为的“对”,是吃喝玩乐嫖赌。
    有人所认为的“对”,是快意恩仇爱憎分明。
    有人所认为的“对”,是世界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的仁义慈悲。
    有人所认为的“对”,是他人如何我便如何的人云亦云,人行亦行。
    重点不在乎于他人如何“以为”,只在于我们自己如何“以为”。
    所以李子衿,在走过了千山万水,在度过了“千年岁月”,在经历了这一切生离死别过后,重新认为自己少年时的认为,便是对的。
    人生是段旅程,所见所闻,都会潜移默化地影响、改变着我们。
    可每一个人对世界的认知,也许都会经历三个过程。
    第一次,是那看山是山的初见,在这个境界,我们蒙昧,我们单纯地认为事情正如它表现的一般。
    第二次,是看山不是山的思考和存疑,在此境界,我们苦苦寻觅世间万物的“真相”,想要揭开世界的面纱,所有的一切,都充满了未知和疑惑,世界好似只是一个虚幻的泡影,我们开始认识到事情的表象之下,还有隐藏的本质。所以迷茫。
    第三次,是看山又是山的接纳或被接纳,在此境界,我们不再盲目地相信一切表象,我们也不再钻牛角尖一般地探索本质,我们只是简单纯粹地拥抱世界。知晓了表象有表象存在的理由,本质也有本质存在的理由。世界并非非黑即白,并非善恶分明,并非邪不压正。
    李子衿是如此,扶摇天下的其他人,亦是如此。
    就好像人生必经的三次成长。
    第一次,少年意气,锋芒毕露,认为任何事只要努力,就可以成功。
    第二次,南墙没被撞破,自己撞了个头破血流,知道了有些事情不是努力就可以的。
    第三次,在知晓了有些事情不是努力就可以之后,依然拼尽全力,不留余地,奋不顾身地去做一件事。
    所以。
    男人至死是少年。
    少年意气永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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