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歌》第三十二章风雪常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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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久后红鱼姑娘下楼来,说了一字“请”,便领着众人上阁去,来到一间厢房中。这个不大的房间被一扇绣着雪梅图丈许长的屏风隔开,在临门这边的隔间有着四张绣花坐垫。隔间另一方,一道抱着琵琶的女子背对着窗外月光,那曼妙身影映在屏风上,凭空惹人遐想。
    “长姑娘不便见客吗?”殷有成问道。
    “这是长妹妹的意思,小女子做不得主,还请几位见谅。”
    说完这些红鱼提起一壶茶给众人倒上茶水,而后立在一旁,一来便于服侍,二来防止客人做出什么出格举动。
    殷有成点点头,也不讲究这许多,把绣花坐垫丢开,兀自躺倒在地。另外三人显然习惯了殷有成的这番作派,当下各自坐好,也无多言。
    红鱼姑娘说了一声,屏风后琵琶声起,几人静默倾听。
    东山一曲源自江南道,在流传至西南地界时途经几位名家的修整,最后便呈现出现今的模样。
    月出东山,天地辉然,日出东山,赤鳞冉冉。
    此曲意境深远,如夜览寒江烟,波漾孤月白,羽觞随波,旧友将别换盏频。又如知音难觅,孤影对酌,一望长江心茫然。
    一曲未绝新声起,总是关山别旧情。
    曲罢几人静坐在原地,四下无声。
    过了许久,屏风后的女子已经起身开始收弦,红鱼遂上前提醒几人。夜白衣转头看向殷有成,只见后者猛地起身上前,红鱼眼疾手快便要拉住殷有成:“公子不可!”
    殷有成一把甩开红鱼的手,箭步上前拉开屏风,正好对上那屏风后面那对惊恐的眼神。
    “长……”
    殷有成声音颤抖,话才说了一半便哽在喉里。红鱼走上前站在一旁,看着两人,神情尴尬。到“紫兰教坊”来消遣的客人大多出身高贵,识得大体,从不逾矩,红鱼在这教坊呆了许多年,这般无礼的客人也是第一次遇见,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看着长雪晴那茫然的神色,殷有成这才觉着唐突,于是那撑着屏风的手无力缩回。红鱼见状赶紧将屏风重新拉起,轻声说道:“公子这边请。”
    几人随即下楼去。在路过三楼时,夜白衣正好遇上一道熟悉的人影,遂笑道:“真是巧了,罗学士怎会也在此处。”
    只见那人正是罗钰。此时的罗钰换下了那一身学士服,可穿的倒也像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模样,这时手里正捧着白日里买来的苓草站在一间屋子门口静静等候。
    殷有成道:“先生你俩认识?”
    夜白衣微笑道:“见过一面。”
    那罗钰也尴尬一笑,站在原地作礼道:“在下上川学宫罗钰,见过几位公子。”
    “这么晚了罗学士不在上川学宫待着怎会来这‘紫兰教坊’,听曲儿的不成?”
    罗钰听出了夜白衣口中的嘲讽之意,连连摇手:“并非如此,在下听说师姐长雪晴偶染风寒,这就来给她送副药,好让她早些康复。”
    夜白衣意味深长地看了殷有成一眼。后者指着罗钰身后的屋子问道:“长姑娘住在此处?”
    “正是。”
    殷有成轻笑一声,说了句告辞便下楼去,夜白衣几人也紧随其后。路上夜白衣说道:“红鱼姑娘,这‘紫兰教坊’里的客人好些个都是上川学宫的学士啊。”
    红衣女子说道:“这倒也不是,毕竟学宫离教坊还是有好些路程。学宫里的学士专于治经研学,哪有那么多空闲到此处消遣。长妹妹作为教坊伶人,本来就住在此处,算是个例。那罗学士也是今日听得长妹妹患病这才来教坊送药,平日里很少看见其人的。”
    夜白衣笑道:“连赶好几里路到这教坊来专程送药,罗学士心思可不在药上啊。”
    几人出了教坊,路过来时的青楼。殷有成这一路走的魂不守舍,就连遇到环肥燕瘦的青楼女子上前勾搭都一反常态地没有出手调笑。这一行为在惊蛰看来好似浪子回头,对此惊蛰又是半信半疑,这小子不会才听了曲琵琶这就下了决心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了?
    下阳城的夜市到二更天才会收束,眼下几条夜市到主要干道比起最初的人气已经少了许多,可依旧人声鼎沸。路上追逐玩闹的孩子在人潮里往来穿梭,乐此不疲。
    这时夜白衣注意到在街道旁的昏黑角落里有一位身着单衣的小孩,正抱着双膝独坐在一家早已关门打烊了的医馆前,那低沉的脑袋时不时抬起一下,看看满街来往人影,随即又缓缓埋下,这满街红灯映进其双眼中尽是悲怆。
    夜白衣站住脚:“你们先回去。”
    殷有成回头看了一眼夜白衣,注意到了角落里的小孩,道:“那先生早些回来。”
    随即四人分成两拨,殷有成带着两个姑娘回到客栈前。由于夜市的原因,下阳城的客栈打烊的极晚。眼下客栈柜台前只有一个小伙计在守夜,也是撑着脑袋,昏昏欲睡。
    殷有成把两个姑娘送进客栈,自己却没有跟着进去,而是转身向着“紫兰教坊”的方向走去。
    ……
    与周边的青楼不同,“紫兰教坊”身处其中可谓是特立独行的存在。每到夜市结束,那些个青楼里皆是笙歌不止,灯火不息,教坊一带便成了最后的清净地,清净的甚至有些冷寂。
    给夜白衣等人演完最后一曲,长雪晴回到自己闺房,将送药来的罗钰打发走后,便进屋卸下妆容,晕开笔砚。在练了三百字后,教坊各处也都开始相继熄灯,于是长雪晴收起纸笔,将屋里灯火吹灭,只留着床前的一盏。
    此时阁中只有大堂中廖廖点着几盏长明灯,自外面看去富丽堂皇的“紫兰教坊”在这星星点点的灯火下更显神秘,白日里笙歌鼎沸的教坊到了夜晚便成了沉默的处子,座落在下阳城中愈发显得动人。
    长雪晴坐到床边,看向窗外。
    蜀地无雪,冬日的月也就愈显皎洁。长雪晴不是多愁善感的女子,但她今夜总能有意无意想起方才那位扯开屏风的男子。
    窗边晚风萧瑟,长雪晴记着自己熄灯前是关过窗的,兴许是被风吹开了,遂起身准备关窗。
    然而她刚一起身,顿时察觉到窗边站着一人。趁着微弱月光,长雪晴依稀可见得那是名黑袍男子。
    “谁?”
    夜里教坊中轮换巡逻的守卫不下百人,都是城牧唐少迟一手操办的精锐,寻常采花贼连动这教坊的心思都不会有。长雪晴看着那道人影,鬼使神差地没有叫喊出声。
    黑袍男子点亮身边的一盏掌灯,端到桌上,坐到桌边,昏黄的灯火照出黑袍男子棱角分明的脸颊,英气逼人。
    “雪晴。”男子缓缓开口。
    坐在床前的人影愈发紧张,又问道:“你到底是谁?”
    黑袍男子沉默了许久,起身拔刀,在空中抡了个满圆,在月光照映下好似又一轮白月。
    手起刀落,一只桌角应声落地,长雪晴定眼看去,只见得桌角切面光滑如玉,宛如天成。
    长雪晴一时震撼,丢开被褥缓缓起身,那双明眸里有水光涌动。
    “宇…宇…是你吗?”
    黑袍男子收刀坐下,飒然一笑:“正是。”
    这时屋外守卫听得屋里动静,敲门问道:“长姑娘?”
    长雪晴赶紧稳住心神,将眼角泪花抹去,定声说道:“没事,灯台掉了。”
    屋外人道:“倘若有事姑娘尽管吩咐。”
    待屋外动静渐渐远去,长雪晴走到桌前坐下,细细看着眼前的这名黑袍男子,瞳孔颤动。
    殷有成笑道:“今日见你,还以为你早认不出我了。”
    长雪晴含泪而笑:“认不出你的样子,难道还认不出你的刀吗?”
    殷有成也笑:“也是,天下多少人只记殷家有刀甲天下,不晓得殷家男儿世无双。”
    “哪有你这般自卖自夸的。”
    两人不约而同陷入沉默,对视许久,长雪晴脸上笑容褪去,泪流不止。
    “你真的好大变化……”
    “你那两个酒窝倒是一个不少。”
    “我听说了白马山一事。”
    “嗯,报应吧。”
    “你这次来蜀州该不会是专程来看我的吧。”
    “本来不打算来的,事出有因,也不知怎地就来了。来便来了,不能枉走这一趟不是?”
    “和今天那几人一起?”
    “对,都是朋友。”
    “你之后要去哪?”
    “交州广静城,扬州天京城,兖州九黎城。”
    长雪晴移开目光,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殷有成伸手帮长雪晴擦去脸上的泪水,轻声问道:“笑天齐这些年对你如何?”
    长雪晴愣住,犹豫了一会儿,低下脑袋摇了摇头。
    “也是,不然你何必来这教坊卖艺。走,我带你去山上。”
    殷有成一把拉起长雪晴,后者一脸惊讶地缩回手来,说道:“这教坊里的守卫都是由城牧唐少迟精挑细选出的军中甲士,轮番值岗足足百人,怎么出去。”
    殷有成一笑,取下一旁的裘衣披到长雪晴身上,道:“我想带你走,谁能拦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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