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骂我呢?”
“你比谁都明白,”崔利贞说道,“我挺羡慕你这样果决的。”
海一粟歪着嘴看了她片刻,又凝视自己的双手片刻,不发一语。
“但你不去开导何愁吗?”崔利贞还是忍不住问道,海一粟摊手,看似优哉游哉地躺倒在石头上,享受着冰凉的感觉,“他正是需要你的时候。”
“他是个练武的大小伙子了,不是每次有点什么心事,我都要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当知心大哥的。”海一粟枕着头说,和崔利贞并排在石头上望着点点星空隐去,“再说,有些坎,人只有自己咬牙跨过去,才是真的迈出脚了。”
他说完话,半天听不见回音,一扭头看见崔利贞又在怔怔地凝望他,反而把海一粟盯得浑身发毛。“干嘛啊?大半夜吓死个人——”
“只是没想到你也能说出这样的道理,吃了一惊。”崔利贞有些调笑道,海一粟翻白眼,“这个肯定是在骂我了。”
“自己想的?”“师傅教的。”“切~”崔利贞发出了能让那些女德教师崩溃的声音,然后嫣然一笑,“那就替小女谢谢令尊师了。”
“谢他干啥?”“教出这么两个好徒弟啊。”海一粟琢磨片刻,才缓过神看着她,然后手搭凉棚望向西方。“看什么呢?”“太阳一会估计从西边出来,我先观望着。”“去,讨厌!”
笑也笑过了,崔利贞缓了口气,认真道:“何愁他”“你知道那感觉的,”海一粟打断了她,“如鲠在喉,如芒刺背。每个人的跨过去的方式都不同——”他指了指自己,“有些人不在乎,”又看了一眼崔利贞,“有些人假装不在乎。”
崔利贞叹了口气,“何愁固执的性子,莫说欺人,就是自欺,他恐怕也做不到。”
“是啊,”海一粟望着满天星斗消失无踪,叹了口气。
“难得糊涂。”
手上没有东西。
陆何愁看着双手,第十七遍在心中说道。
这双手上——
眨眼的瞬间,视线中的黑暗立刻被流淌的火红填满,火舌像是有生命般纠缠着身体,双手包裹着粘稠冰凉的鲜血,不远处,那人的身影伫立在偏旁,唯有一双眼睛是空洞的,嘴角还挂着那一抹无奈认命,却又分外不甘的笑容。
陆何愁陡然睁眼如杏仁般大小,瞳孔不断扩大着,冷汗又一次席卷全身。画面只有一刹那,但那份感受却始终如云烟缭绕,挥之不去。
摊开双手悬在半空,他紧盯着手掌的每一寸纹路,十年练剑磨出了厚实而不可磨灭的茧子,但那上面有些东西确确实实地被改变了,永久的。
手上没有东西——
第十八遍。
“我去洗手。”
沉默已久的陆何愁冷不丁说道,随即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子,略微趔趄地向着湍急河流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下来。”
何去昂着头说道,树梢上,一个娇小的身影藏踞在叶子内始终不肯露面。
“下来啊。”
何去干脆拿起长戟,倒转着捅向上边,一块石头突然丢了下来,何去侧着头躲过,咂舌叹气,安慰道:“总会过去的。”
“你凭什么这么说?”
吴霜的声音在发抖,她原本争强好胜的表现此时变得有些过多的畏缩,一直没能从那一刻中挣脱出来。
“杀人当然不是一件易事,我也经历过。”
“你不是我。”“我就是知道。”
“我才不管!”吴霜忽然大喊道,耍起了性子,“这和我想的想的不一样啊。”
她不是没见过杀人,自己的师父惩奸除恶的样子是吴霜一向憧憬的,她不止一次幻想过自己潇洒出手的样子,然而,当真正面对敌人时,举起兵器的瞬间,眼底映着的敌人的身影,却变得无比鲜活。
不一样吗?
何去叹了口气,她和自己初次杀人的反应如出一辙,恐惧,无助,怀疑自己一切的所作所为。片刻后,他做出了决定,当吴霜在树上无声哭泣的时候,他只是默默把长戟靠在树干上,然后深深地吸气:
“我是来闯江湖的,不是来当保姆的!!!”
一嗓子吓到了所有人,都在那里看着他咆哮。吴霜望向下方,何去也不容置疑地看着她。
“我管你有没有意见,我管你是不是第一次杀人!有胆子扯皮没胆子办事,趁早回家喝奶去!”
“害怕罪恶脏腥就给我滚出江湖,趁早罢休!如果不想辜负自己一身的武艺和师长的栽培,那就给我鼓起勇气,直面死者的双眼!”
“自己看着办!”
大吼之后,何去愤愤拿起长戟,快步走开,留下吴霜一个人思考。
一转头,王并王同,张一腾,诸葛秀,张鸦二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几分玩味,几分八卦。
“看什么?”何去忍不住打个冷战,“没看出来啊兄弟,有一手。”王同笑着道,今晚他和兄长是唯二状态无恙的。“没事不要八卦。”王并对弟弟说道,只不过他的耳朵早就竖起来了。
“外冷内热,我早说了嘛。”诸葛秀很满意自己相面的结果,悠然弹了两声琵琶。
“去去去,一个两个的,就知道谝闲传子。”何去不自在道,张鸦二笑着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事,好事。自己当年有心结没人吼这几句,现在能喊给别人听,也算是了结一段吧。”
何去诧异地看着张鸦二,平时嘻嘻哈哈,然而老人终究是看得透彻,一语道破了自己的因果,为了掩饰尴尬,拿起葫芦喝水。
张一腾愣了半天,蹦出来一句:“何去哥你和吴霜姐好上了?”
啊噗——
何去一口水喷出来,和他爹被海一粟呛得一模一样。其它人脸色古怪,拼命憋笑。
老实人啊。
这时,黑暗中呼啸着风声飞来一把暗器,贴着何去的脸皮钉在树上,所有人下意识地拿起兵器临敌,却看见吴霜娇小的身影带着杀气走过来,手里拎着另一个乾坤圈。
“何~去~”
她咬牙切齿的声音让何去心惊胆战,转身就跑,吴霜跟着就追,身后一群人在那起哄架秧子。
两人就这么跑,一路追回半山腰,吴霜手腕一甩乾坤圈便打在何去身边。
“停下!”
何去老老实实停步,吴霜跟着到他身后,一脚踹在他腿上(主要她也只能踹腿),“这是因为你吼我,还让人一腾误会了。”
何去还没转身说话,忽然感觉自己的腰被人抱住,“不许转身。”她说道,何去也就看着前方手足无措,只能像根竹竿一样立在原地。
“这是谢谢你提点我。”
说罢,她忽然放开何去,用尽全力冲着山顶上大喊:“去你妈的,想杀我的不知道名字的佣兵!”
何去惊疑地看着她发泄出来,吴霜仍然不够解气,又喊道:“去你的,不敢承担的吴霜!”
喊完,她痛痛快快地叉着腰得意,仿佛心中的阴云也随日出一扫而空。何去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只是摸了摸她的头。
哗啦——
水声掩盖了林中的寂静,但是心中的宣泄却抑郁在胸口,陆何愁蹲着身体注视奔腾的流水,将手伸了进去。
洗净,擦拭,凝望;再次伸手入水,然后揉搓,擦拭,凝望。
这个过程不断重复着,陆何愁一遍又一遍地擦洗双手,眼神专注,越来越用力,越来越急切,皮肤逐渐因为揉搓而涨红——
血与火的颜色。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陆何愁的瞳孔猛然放大,自己拼命洗净的双手反而变得红肿发涨,血液灼热地充斥在手掌内,似乎下一刻便要喷涌而出。
大雨过后水位上涨,河流里夹杂着不少石子木块一同漂流而下,一块树干的碎片带着锋利的木刺漂过,扎破了陆何愁的右手背,血液洒出,混着泥水顺流而下。
那个本来是人。
他本来活着,像我一样。
是我,夺走了他的性命。
血还在不断地流淌,但陆何愁只是盯着伤口,思绪集中在自己刺穿那个人身体的一刻。
那种手感,从未体会过。
粘稠,压抑,冰冷,明明处在炽热的火焰包围中,然而那份沉重,就像是
陆何愁回头向背后望去,那黑暗的山林一如既往,似乎等待着他的再次光临。
脚步不由自主地想要移动,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再一次吗?
双手终究没有从水中抽出,血流得愈发剧烈,然而陆何愁还是蹲在原地,任凭冰冷吞噬自己。
又一次逃跑吗?
穿着丧服的自己飘忽而至,在背后质问道。
从王府逃走,从江南的树林逃走,从山上的危险逃走。
现在,还要从那人的死中逃走吗?
陆何愁抬眼,身着丧服者的面孔从自己变成了刘二,胸前的伤口血肉模糊,一双眼睛
那眼睛——
不要这么看我。
我也,我也不想的
“你不想吗?”
那亡灵嗤笑,陆何愁无言以对。是的,本就以杀人作为人生目标的人,哪有资格谈仁慈,哪有资格去尊重生命。
“不论是你,还是我,都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是这样吗?
“我们都被这平等吸引,无法自拔。”
刺穿他的一瞬间——
“你——”
我——
“嘿嘿。跑啊,小王子。”
背后的幻影笑了两声,陆何愁的右手瞬间摸向剑柄,转身拔剑,手臂几如消失不见。流淌的血液化作一道诡异而优美的之字型,点点洒落,汇聚成流畅的红线定格于空中,浑然天成。
然而,理所当然地,他什么也不曾砍中,转身后的面前只有无垠的寂静,无咎无誉,那鬼魂早已去得远了。
“别逃啊”
陆何愁低头像是在诉说,又像在自言自语,血液自右手的伤口流下,沿着剑脊垂落,一滴一滴点在地面,滋润着嫩草。
“别逃啊”
他第二次重复道,猛然抬头指向发亮的天空,目光中不再有着一丝迷茫。右手的长剑,攥得更加紧了。
剑出鞘了,直到杀人,或是彻底毁灭的那一天为止。
“啊啊啊啊啊啊啊——!!!”
吼声响彻在夜空,每一个人都清晰地听见了那份咆哮,自然也传到了石头上二人的耳中。
“天亮了。”海一粟四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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