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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皝笑道:“这杨百步原本是建康司隶校尉王言章派来龙城行刺本王的,阴差阳错之下与我结识,被我带回府中安置。自你率军出征后,我命人将调治眼疾所需之药酒、老参悉数送去杏林馆,教御医悉心加以治疗。不过月余,馆内针砭名手徐济世便来报称,杨百步眼疾已经大为:,几与常人无异。又过一月,徐济世又来报道,杨百步眼疾已然痊愈。过不多时,只见杨百步亦来晋谒,一见到我,‘扑通’一声跪拜在地,连磕数个响头,道:‘王爷再造之恩,犹似海深,小人愿诚心降服,衔环以报’。原来他在杏林馆中已经得知我便是燕王,因此感恩之余,更多愧疚,是以亲来拜谢,甘愿臣服。我见他如此,亦颇为欣慰,便将那张珍藏多年的‘鸟号弓’取出,送予了他。”慕容俊道:“据《韩诗外传》载:齐景公为弓泰山,鸟号之柘,燕牛之角,秦麋之筋,河鱼之胶。以柘为弓,弹鸟鸟号呼,因名鸟号弓。父王肯将此弓赠人,实有汉高遗风。”慕容皝哈哈一笑,道:“千金易求,人才难得。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江海不择细流,故能成其深。为人君者,宜广纳天下英才而用之,岂可在乎钱帛器具之得失?”慕容俊点头称是,道:“后来如何?”慕容皝道:“杨百步见了此弓,大为惊喜,仔细端详,爱不释手,随即一手握弓,一手拉弦,朝空虚射一箭,声沉力劲,不禁大赞:‘果是世间名具,甚好。小人生平有两件心愿,一是身患眼疾,希望有朝一日得以康愈,再是喜好射技,希望集得天下各色弓器。不意与王爷相识,教我两件心愿俱得所偿,从今往后,小人追随王爷驾前,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我见他确已心悦诚服,便以温言慰之,教他移出杏林馆,居住于王府正堂耳房,以备调遣。那夜四个蒙面刺客前来行刺,杨百步所居耳房距此甚近,因此闻风赶来,将其尽数射杀。”慕容俊听罢,点头道:“原来如此,万幸此人及时赶来救驾。不知这伙刺客是何来历?”慕容皝道:“此事尚未了结,为父细说与你听。”慕容俊奇心大起,不知有何后续,凝神倾听。
慕容皝接道:“是时我定睛一看,见杨百步赶来救驾,便命他与我一同去寻余敌,他执意劝我安坐屋内不可外出,以防有失,自己则守在屋外门口,一面凝神戒备,一面朝两厢房处发出警讯,等待王府卫士前来救驾。我见外间复归平静,心下稍安,倚剑书桌,自坐椅上沉思。便在此时,又闻屋顶之上喊声乍起,随之传来乒乒乓乓之声,显是有人在上激斗。我欲出门察看究是何人,又被杨百步苦苦劝回屋内,要我静待片刻,一俟王府卫士赶来救援,再作道理。话音未落,只听屋顶有人‘啊’的一声惨叫,随即翻落地上,立时毙命,紧接着又有数人亦复如斯,不过片刻之间,喊声趋止,斗声渐歇,一人自屋顶翩然飘下,在屋外道:‘歹人午夜惊驾,属下来迟,乞请降罪’。我闻此声颇熟,推门一看,却是银蛇夫人。原来她自辽东城办差甫归,恰遇这伙刺客前来行刺,便潜随歹人至屋顶,看准时机,突施杀招,将众刺客尽都除灭,只剩一个重伤而逃。此时府中卫士赶来,我命他们将地上尸身清走,分守各处,加强警戒。后来知晓,这伙刺客乃是赵人,共有一十七人,除一人漏网之外,余人皆死。”慕容俊听罢,恨道:“石虎恶贼,焉敢出此毒计?我誓擒得此獠,为父王雪恨。”慕容皝道:“此事以后再说。今日这顿家宴,一来为你洗尘,二则要庆阖家之喜。”说罢哈哈一笑,抬起手来拍了两下,只见自堂后走出一人,衣冠肃正,身形矫健,面方口阔,剑眉星目,一入堂内,先给慕容皝请了安,转身朝慕容俊行礼道:“兄长远征在外,一别竟有数载,可想煞小弟了。”慕容俊亦喜出望外,笑道:“渥别以来,拳念殷甚,四弟俱都安否?”说着携其手臂,一同坐下。
此人正是燕王四子、燕国平虏大将军慕容恪。慕容皝笑道:“恪儿亦归来不久,与银蛇夫人一同抵达。今日我们父子三人得以聚首,实在快慰得紧。”慕容俊闻言,笑道:“四弟在外历练日久,如今举止之间怡然自信,隐隐已有古之大将风度。倘若假以时机,日后前程不可限量。”慕容恪忙道:“世子太抬举愚弟了,这些年我在辽东城操练兵马,全仗父王苦心孤诣提携指点,方使军容稍振,高句丽人不敢北望。说到大将风度,倒是世子颇多具备,近年屡次伐赵,威加河北,赫赫大名,天下谁人不晓?”他秉性中正敦厚,这一番恭维之语,实出真心诚意。
不料言者无意,闻者有心,慕容俊见他早于自己回归王府,本已起了杯弓蛇影之疑,此刻又见他在父王面前刻意吹捧自己威名素著,颇有挑唆父王猜忌自己之意,因此面色似笑非笑,道:“四弟此话言过其实了,你我虽然在外统兵,却终是一将之才,若无父王坐镇中枢,运筹帷幄,焉有臣子寸功?”慕容恪见他说得大义凛然,不住点头称是,却哪里晓得他的一番心思。
正是知子莫若父,知臣莫若君,听完二人言语,慕容皝早已洞明一切,因此有心要疏导二子,笑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你二人须知乱世出英雄,如今四海沸腾,我大燕又处四战之地,正需你等建立功业,光大慕容一氏,因此更要勤勉谦逊,戒骄用忍。”慕容恪恭谨称是,慕容俊听出父亲训诫之意,亦忙道是。
慕容皝说至此处,不由悲从心生,叹道:“如今你二人尚在我面前,垂儿亦在中山,却不知你们小妹此刻如何。唉,梅儿自幼贪顽,我又疏于管教,以致酿出日后之祸,教我日夜忧心。还有我的乖外孙月儿,南下建康千里之遥,不知此时走到什么地方了?”慕容俊忙道:“父王不必忧虑,尚梅小妹喜欢无拘无束,那也无可奈何。至于月儿众人行程,依我推算,他们应该已至江淮地界。”慕容皝温言,点头不语。
又过半晌,慕容皝笑道:“俊儿,你今日甫归,想必此刻已经累了,先回去歇息罢。”慕容俊只好起身告退,自回府邸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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