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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暖阳挂在枝头,屋子里的念安正坐在床头仔仔细细得拿着本小册子对着手里的剑一道藏抄写。
少年写得很认真,想尽可能还原出道藏上字体的美丑和全部风韵。他其实并不擅长与此,不过还是咬着牙不断笨拙得在尝试,有汗水顺着耳畔的碎发一溜烟得滑入了少年领口。
这两日他身体其实已经近乎痊愈。伴随胸口痂壳一点一点落下来,透出里面带着些粉嫩的新鲜息肉。
身体虽然好转,不过秋秋依然不许他踏出这屋里的小天地。
姑娘的理由也很简单。
“余道长说你半月才能下床,你现在已经提前坐起来了,万不能再得寸进尺。”
听到这话,念安心里倒是微觉奇怪。他隐隐能感受到秋秋其实有些讨厌余道长,可每次两人只要谈论起余道长说过的话,这姑娘又推崇得打紧。
真是矛盾……
余道长离开曲白应该已经有一周了,最近几日念安心里渐渐流露出一股、无奈和惶恐混杂在一起的不适,他可是将改命的大半希望全都放在了道长身上啊。
自己还等着道长的指导呢,他就这么走了?也不知多久才回来。
改命,改命,道长到底要自己如何改命?
这问题不算难,少年这几日也思考出些端倪。他举得自己改命的秘密应该就暗藏在心房中的那片黑暗之后。
或者说,就是与那道总是飘忽不定的白絮有关系。
一想到那白絮,念安胸前仿佛又隐隐传来一阵疼痛。他小心得抚了抚胸口,将手上的蓝皮书放了下来。
回忆起这几日自己在道藏中学习的得失,他不仅将那吐纳之法尝试着融到了呼吸中开始练习,同时将前五页的内容也重新背了下来。
……
不过与上次练习不同的是,这一次念安除了记下道藏本身的内容外,他将更多的精力放到了细细研读前五页中来自前人的不同笔记。
这其间又属一段用细毛笔字写的小字最引他注意。
这段文字就排在书中四五页交汇之处的空隙中。大抵是年代久远,字体表面显得极其模糊。少年不得不睁大眼将这段文字工整誊抄到了自己准备的一个小本之上。
世人皆愚!
这第一行字便看得念安心惊,这人好大的口气。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哪次洪水泛滥,不是我们自己疏通的。
哪次群山崩塌,不是我们自己移开的。
可世人们非得把人力归于苍天神迹。
有趣啊,苍天如此对待我们,可那群号称距离天地最近的修行之人,也非要依着上天指意在自己人中分个修五行的和修宗法的。要我说,吐火的,流水的,长草的,生石的,炼金的,再加上些问道的,参禅的,飞剑的,修体的,甚至像我这样,求意的,都没甚么区别。
世人皆争你家功法高来我家低,修流水的不自主的要低看吐火的一眼……
眼神高了,看着那些站在他们身下的建设者们就愈发变得卑微起来。
我看,都是放屁。
力量无贵贱,贵贱的只是人心。
……
依我看,与其这么大家互相斗来斗去,不若去斗那老天试试。看看这天地间,斧头挥砍处有多少不愿做这煞天奴隶的人民。
……
万物同源,止于一力——无名
念安憋着口气,将这段笔记看完。很可惜的是,似乎是空间不够,那作者的笔不得不在书页最下方的地方恼怒得挣扎了下,靠边的地方上还粘了些不甘的墨迹。
手里翻着书页,念安心里不禁嘀咕:“难得余道长要教给自己改命的路就是修行吗?”
修行是何物,修行人又是何物?
这些东西大抵只活在传记与说书人口中的故事里吧。
少年曾听闻,这世间共有九重天,九个劫,修行人每升一劫,算是在修行路上向前迈上一重天。
念安将书朝第六页翻了翻,这里其实也有对修行的介绍。
若要修行,先是守心,守心之后方可归元,归元之上便算得真正的修行者了。
归元之后修行人便可开始练劫,到劫之后,可选择升劫或保留当前境界。
升劫之难,亦是十死半生。君不见多少修行者,在天劫之中形神俱灭!
……
“哎……改来改去,还是没命啊。”念安捂着胸口无耐得叹息了声气。
这世间修行者不少,可哪怕只踏过第一重劫的人都是少之有少。那些世家公子,修行大能尚且命丧于此,自己这身体哪能撑过天劫哟。
少年思绪飞向远方,脸上有些闷闷不乐。
……
“啾……”
屋外响起秋秋的喘气声,丫头这会儿正费力得托着一麻袋红艳艳的福结从念安家院子里走过。
姑娘抬头正好瞅见念安神色,想出言安慰下他,“闷了这么久,过两日好全了想跟着我去庙会上瞧瞧吗?”
念安捧着手上仿若沉了几分的剑一道藏,稍稍有些泄气。
不过一想到明日终于能走出这房门,少年还是赶紧点了点头。
“去呢。”
“你还在看道人留给你的那本书?”
“嗯……只是随便看看。”
“哼……随便到……工工整整得将这么多页内容全都抄到本子上去了?念安……你跟我说,你是不是在跟着余道长学修行?“
少年愣了愣,嘴角却浮出点笑,嘴笨的他忽然发现,这应该是个看上去极好而能压过改命二字的理由。
他涨红了脸,咬着唇点点头,耳朵尖上有些发红。
“你紧张个啥,是不是朝我说谎了?”
念安绷紧脸,尴尬闭上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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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白城外十几里地的小树林里,道人余生这会儿背着个浅黄色的包裹,右手提着那把黑伞正摇头晃脑得往那个藏在树林中的槽水池走去。
按理说道人应该已经走远,不过这几日他依旧选择留在渭河边和曲白城外转悠,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近前看其上写着,秦香莲三十二岁,那状告当朝驸马郎,欺君瞒皇上,悔婚男儿招东床……”
余生嘴里一边转着调子哼着昨日才从小娘子那里学的曲儿,一边将背上的黑伞拿出来盖在头顶,似乎是想遮一遮头顶的艳阳。
有人从树林间另一头走来。
石心先生魏光明,双手背在身后,缓缓在布满树间光斑的青石路上漫步。
他刚刚去城外一位老友家里坐了片刻,似是觉得今日这艳阳不错,便将车夫和家丁全都赶了回去,执意要自己一人走十几里地返回曲白。
近了些
魏先生那张肃穆的国字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他抬头,正好瞧见从对面撑伞而过、唱着小曲儿的余道人。
石心先生将一直捏在背后的“人间道话”有规律得轻轻敲打起来。
二人头顶风和日丽,有鸣蝉在远山响起。
……
余道长唇、歪了歪,稍稍向外靠了一步。
魏先生头、侧了侧,微微朝里挪了三尺。
那遮阳黑伞,边缘扯开一道长裂缝。
这人间道话,中间落下半页墨香纸。
道人远行。
石心回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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