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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个偏将和千户走出营帐,等在帐外许久的亲兵们赶紧迎了上去,为各家主将披上御寒的衣物。这几日西北荒原入夜后,冷热和白天逐渐拉大,只穿件单甲实在有些熬不住了。
憋着股气的李经渔从那狭小的营帐里走出来后,靠在一旁的辎重车上喘了好久。
一直等到冷风将他手脚冻的冰凉后,他脑袋终于清醒了些。。
他的亲兵队长杜瑞赶紧拉着披风迎上来问道:“将军,咱连夜回曲白城吗?”
李经渔拿起里层加绒的墨绿色披风系在脖子上,笑着说:“你敢瞧不起我?”
“将军在那帐里呆了七八个时辰也还没吃东西吧。”
他跨过一旁亲兵牵来的乌骓马,甩脚蹬上去,俯下身来摸了摸马儿的鬃毛。
“一个个心思多的很,都想抢份大功呢。”李将军这话说得很快,不过并没有刻意压低音量。
杜瑞笑了笑,右手立起来一挥,众人里立即在翻身上马后变了个阵型,将李将军拱卫到了中间。
李经渔将双手放在嘴前哈了口气:“赶紧走吧,别留在这里招人嫌。”
于是二三十骑抓着松油火把、从射洪县外的指挥营帐催开马蹄,朝着边城曲白奔去。
西北的夜空挂的很高,仿佛将天地都拉扯了开来。
眼前,李经渔放眼望去,能清楚得看见远山随着旷野消失在天际尽头。穹顶,明月洒下月华,正好随着星光一道涌入了南边水势颇急的渭水之中。
尤还记得,八年前迎接他来到落日边关入伍的,也是这样一方天地。
“杜瑞,我听说你明年要回关内了?”
亲兵队长把头朝渭河偏过去,有些不好意思的扯了扯手里的缰绳。
“媳妇儿催得紧,家里孩儿还小。”
李经渔看着这个跟了自己五六年的亲兵队长,心里升出些失落。
“尽管去,家里有要帮忙的,一定找我。”
“谢过将军。”杜瑞的声音小的微不可闻。
旁边几骑见此,稍稍将距离拉开了些。
……
“都他娘给我回来,老子是猛虎?”
两个百夫长点了点头,又赶紧摇了摇,其他的亲兵则憋着嘴笑,不敢说话。
“明年还有多少要回关内的?”
众人迟疑了会儿,不过很快还是有五六个年纪稍大的晃了晃手里的火把。
李经渔眼里进了点沙子,他伸手将背上的披风扯过来揉了揉眼睛。
前月他收到封大哥从军部发来的密信,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明年军部就会把他调回京都,到红莲军中任职。
这是好事,这意味着八年前他朝思暮想的愿望终于要实现了。
可不知为何,越是临到头了,他脑海里刚刚入伍那天的情景就愈发清晰。
他记得,那天、他是低着头的。
随着成百上千抬头高歌的新兵一道,排起整齐的阵列,踏着朝阳的光辉进入落日雄关。
……
李经渔恼怒得扯了扯头盔,“无聊透顶!谁来给本将军唱个曲?”
“将军,咱这样的大老粗可比不上太原红楼里娇滴滴的姑娘啊!”杜瑞咬着嘴笑了声。
“都是带把儿的糙汉子,哪里会唱什么曲哟?”一旁几个人附和着起哄。
“风大帅教咱唱的镇魂歌,你们几个怂包都忘了?”李经渔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严厉。
“那倒不敢。”
二三十个汉子沉默着听了会儿耳畔间呼啸而过的冷风。
李经渔环顾一眼旷野,嘴里轻轻哼唱起来。
“边风飘飘,孤城苍苍。”这是北调,可他用的是南国唱腔。
“山河巍巍,地海茫茫。”歌声依然不算大,可周遭已经有军汉的粗犷声音接了进来。
“挽弓当强,用箭当长。”
“暮雪辕门,红旗不殇。”
……
秀字营汉子们的声音开始还有些生涩,可渐渐也都升了起来,越来越高亢,遒劲,唱到最后,几乎成了伴随冷风的呼嚎。
“风飞兮旌旗扬大角吹兮砺刀枪。”
“潇潇雨,壮怀荡。”
“身既死,葬远疆。”
“归去来兮乎,以养亲康。”
“归去来兮乎,以瞻山阳。
“归去来兮乎,以安国邦。”
……
“以安国邦!”
沙哑的歌声在旷野中升作朝天而起,虽九死尤不悔的亢龙,伴着奔驰的火光,从旷野一路燃烧到了曲白。
……
当三十骑到曲白北城门外时,有一队人已经早早侯在了这里。
此刻,握着双拳的巨人站在城门下,却比身旁坐在乌骓上的一众骑士们还要高上一头。
眼看火光下的陈冲面色有些焦躁。李经渔脚上一蹬,率先一骑冲到城下。
陈冲赶紧朝城楼上的人挥手示意,让他们把城门打开。
“将军,城南出了凶案,死者均被削去了脑袋。”陈冲说着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递给李经渔,上面画着的正是他在现场素描下的情况。
李经渔一言不发,带着三十骑飞起马蹄直接朝城南奔去。
……
“父亲,你还要把城防军压到什么时候?”站在常都郡身后的常秋实面色有些发红,桌上灯火将他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
“等李将军回来。”
常秋实知道父亲的意思,不过他心中依旧气不过。
“就让那些乱党在外面逍遥,我们躲在这里做个缩头乌龟?”
“常,秋,实,你知道无为两个字怎么写吗?”
“孩儿不懂。”
常为荣将头压下来,低声骂道:“我这是在自保。”
青年人冷笑一声:“保到刺客都杀到你脑袋上来了!”
……
常都郡打了个响指,于是黑暗中穿出一只手掌将常秋实击晕在地。
……
黑夜中,曲白多数街道上很是冷清,不过李经渔他们快行到南街时,周遭又稍稍有了人气。
天色虽暗,可街道两旁爱看热闹的居民此刻依旧还踮着脚,隔着官差和衙役组成的人墙,拼命朝远处笼罩在黑暗中的几间房屋望去。
今日南街上两三个相邻的店铺里都发生了命案,遇害者死状极惨且失去了头颅,这让人不自觉便联想到半月前射洪县的那场屠杀。
……
有二三十骑雷霆而至,两边的百姓和官差赶紧让开了路。
离着事发的那几处铺子还有些距离,杜瑞这会儿正夹在马上,低头检查将军惯用手弩里的刃尾小箭。他身后两个亲兵忽然争论了起来,声音虽然不大,不过马队众人还是能听得清清楚楚。
一个人说右面的房顶上站了个人,另一个说那明明是只蟒蛇盘踞在上面。
李经渔转过头来看了眼两个亲兵,自己也往那个方向看过去。
“你们说的是那个东西?”
“将军,您看那黑影明明是有腿的,肯定是个人。”
李经渔睁大眼朝远处房顶上的一片黑暗望过去,隐隐绰绰中似乎有个长影子匍匐在房顶上。
杜瑞朝着那黑影扯开嗓子吼了一声。
那影子转了转,把正面朝向他们。
“将军,这人脑袋上生了好长一截头发,该不是个要轻生的女子吧?”杜瑞嘴上这么说着,手里还是把朴刀抽出来立到了身旁。
身后一个亲兵依旧坚持说那是条蛇,因为若是人的话,那脑袋比例似乎小了些。
李经渔伸出右手,“拿弓来!”
旁边的亲兵赶紧将硬石弓递了上去。
李经渔随手将火把高高得垂直抛起,火焰依旧还在空中上升,他手里的箭搭在弓上已经被拉做一个满月。
周遭几个亲兵暗自在心里喝彩,在将军手上,便是军中最硬的制式朝日弓不也被玩得如此随意?
眼看一个火把升到天上来,远处不少群众很自然的将视线移了过来。
火焰在夜空中燃起一条光带,正好上到那黑影的高度。
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个东西。
亲兵的喝彩戛然而止,远处的民众中响起一阵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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