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志》正文卷七十六、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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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李维军走进办公室大楼,迎面碰到将要退休胡许老太太。他看清她的面容,惊了一下,礼貌的点点头,内心感叹:老了就老了,浓重的描眉画目看着像妖魔鬼怪,还神气昂扬的跑来走去,真是要了我们这些看见她的人的命!面对她,简直就是对精神强烈的摧残。
    进了办公室,坐下,他就甚是心烦,其中重要原因,那就是:高思任要结婚了。当然他不会烦躁一个过往的人婚嫁,但是高思任嫁给了反贪局的人,而且这人还是当下全市赫赫有名的年轻才俊畅义宏。他李维军自傲是单位的年轻领头羊,想不到高思任也并不落后,不但自己是单位的领头羊,还将是领头羊的夫人,但是令人懊丧的是却不是他的夫人。
    昨天下午他到办公室后,新来的下属小张呈过来一张结婚请帖,正忙着,随手放在了一边,今早无意打开,看见上面写着高思任和畅义宏的名字。他简直吓了一跳,不知道这是高思任邀请自己这位老同学,还是畅义宏宴请自己这位新朋友。
    他和畅义宏之前会因为公务碰面,进一步熟悉是在几年前去党校一起培训时。两人恰巧住在同一间宿舍,那时只是觉得聊得甚是投机,培训结束后,彼此留了联系方式,偶尔会联系一下,也主要是为一些与公事有关的事务。后来他听单位里人说畅义宏是干部子弟……从此后他就小心且谨慎往来,当然比以前更加恭敬而不是更亲近。他以自己的自傲掩盖内心强烈的自卑。
    自培训结束后,畅义宏工作不忙时就联系李维军,邀请他到自己家的家属大院内打球。他之所以会主动联系李维军,因为一起培训的闲暇,他们随意闲聊时,畅义宏觉得李维军谈吐不凡,见解也颇有跨俗之风。这样的高山流水式的朋友,他觉得应该值得结交。
    但是,畅义宏想结交真友人的纯粹被李维军的复杂顾虑给剿灭了。李维军觉得自己虽然是单位的佼佼者,而对方是干部子弟,结交干部子弟,不免有攀比的嫌疑,他觉得自己不需要这份高攀的友谊。他对这位朋友越来越客套。球打过三两次后,他就扭捏再次热情的邀请,不再痛快前去了。
    畅义宏觉得李维军的言语和态度越来越缺少诚恳,也就越来越少找他。他们渐行渐远,只剩索然无味的公务方面的客套往来。
    李维军询问小张是什么人来送的请帖。属下看见领导紧皱的眉头问究竟,想必是事关重要,连忙小心翼翼的如实相告:
    “是一位自称是您的朋友的青年男子,他没说自己叫什么,只说您没在,请帮忙转交这张请帖给您。单位里似乎好多人都认识他,我送他出去时,见不少人跟他打招呼。”
    听属下说来人是男的,李维军这才松了口气。结婚会请自己,看来,畅义宏还是把自己当做兄弟来看的,而且他似乎还不知道,自己曾经熟识高思任。
    一想到高思任,他认为自己需谨慎的避开。他没有去赴宴,也没有送婚请礼金,而是打算日后以在外开会没能及时赴宴为由亲自把婚请礼金递到畅义宏手中,免去婚礼场上相见的尴尬,也免去礼数不周的嫌隙。在这个不大不小城里,他自己已结婚消息应该早已传到高思任耳朵里去了,不知道她对自己的违心之举是怎么样的心情,是恨?但是她柔善如水,应该不会吧!是理解?可是她并没有处于自己的境地,又如何能够理解呢?她也要结婚了,嫁给了才俊畅义宏,干部子弟……在他看来那是多么令人羡慕的事情……
    李维军正心意烦乱,就见外众人走向会议室,才想起昨天下属通知他开会。他起身到了会议室,见人已到齐。他坐在会议室,看着一个个面孔,由熟悉突生陌生,他突然差异自己何以坐在这里,当初在李家庄时从未预料到今天,更未预料到会遇到眼前这些人,人生是无法预料的,就如祖辈突然被杀的横祸;人生似乎又是可以预料的,就如翡翠李子的预言……
    会上,曹县长工作报告完毕,暂无他事,宣布散会。走出会议室,王敏创特意追上李维军道:
    “李处,今年,隔壁的各项考核在省里都是第一。我们一项都不占。”
    “他们各项都在省里第一?”
    “嗯嗯!”王敏创苦着脸噘着嘴道。
    “就他们?实力差我们那可不是一星半点儿!也拿到第一。我看,他们什么都不是第一,只有不要脸是第一。真是林子大了!”李维军说完,理也不理王敏创再说什么,径直走了。
    晚餐,李维军决定今天回家吃。他已经有些时日没回去吃晚饭了,尽管老岳母叮嘱他常回家吃。下班了,他走出办公室,正要上车让司机送他回去,听见大门附近吵吵嚷嚷。他回头挥手,让一起从办公室出来小黄去看看什么情况。小黄去了,不一会儿回来道:
    “是一个溜进门来捡废纸箱的老头被门卫抓了。”
    “明白!”李维军听了无关紧要的应了一声,然后上了车。
    车慢慢驶到了门口。李维军从车窗看到捡拾破烂的老汉在门卫居高临下的呵斥下惊慌失措的表情。一刹那,他想到了父亲面对李家庄子人欺压时的表情,内心顿生厌恶和怜悯。车子驶出大门,他让司机停车,吩咐他去让门卫赶紧放那人走。司机下车后,他又嘱咐道:
    “那人捡的破烂东西,也都让他拿着走。”
    司机应声快步去了……
    李维军回到家,看见曹广文已经准备好了饭菜,就要开饭了。曹广文看见丈夫回来也不问他一句。他也不多说话,洗洗手,拿了个小碟子,去厨房的角落的罐罐里掏出来些腌咸蒜和腌豆腐,端上桌子。
    曹广文坐下就吃起饭来。李维军也端碗吃起来。他吃着最近母亲托人带来的新腌咸蒜和腌豆腐,随口对曹广文道:
    “你有时间也腌些这个,也可以腌青菜,以后我们就随时都可以吃了!”
    曹广文面无表情,话无温度,简洁又漫不经心地回答:
    “好!”
    李维军想详细告诉她,母亲是怎么做腌菜的。他刚要郑重的言说,抬头看了曹广文一眼,见她表情冷漠,就把嘴边的话又咽回去了。两人沉闷着吃完了晚饭。
    放下筷子,郁闷的李维军感觉家中比办公室还沉闷。他后悔回来吃晚饭。他从饭桌前刚要起身,听见有人敲门声,他看看曹广文。曹广文说:
    “愣看什么,快去开门!”
    李维军起身,快步走到门口,开了门,看见岳母拄着拐杖站在门口,她的脚边摆着一盆花,是茑萝松。这种花以前和弟弟妹妹们到林木苗圃里去捡柴禾时常见到,他们把它叫五角星,回去时会顺便采一束给母亲。母亲见了甚是欢喜,告诉他们这个植物叫茑萝松。老太太拿这么不起眼的东西来做什么?他琢磨着,帮老太太把门口的花盆端起来,把她让进来。
    老太太慢慢走进来,看着他们,说:
    “我吃了饭,没事,出来走走,顺便给你们送盆花,我栽的。刚刚开始开花,小花俊俏着呢!现在太阳落山,花瓣向里卷起成花苞了,明天太阳出来,又会开花了……”
    “谢谢妈!您喊我去拿就行了,一路端来,太沉了!”李维军道。
    “不碍事,花盆很轻的……”
    说着,李维军扶老人家坐下。老太太拉着他的手,让他也坐。她看看女儿说:
    “我过来,主要是想看看你们日子过得怎么样!小文在我们身边惯了,一天叽叽喳喳,她不再我们身边,哎呦,就好像家里少了好几个人啊!呵呵……”
    “呵呵……”见岳母笑,李维军连忙赔笑。
    “她在家,个个都宠惯着她。现在你们单过了,你该说她、该教她怎么做媳妇,只管说教!要是你说了她不听,就告诉妈!我替你教训她!”
    老太太这话一出口,李维军还没开口,就听曹广文不满的娇嗔道:
    “妈!说什么呢!真是的……”
    “呵呵,你呀,不要嫌妈说,以后要做好媳妇本分,和小李一起,让自己的家就像这盆小花一样,生长开花,开出漂亮的小花儿……”
    曹广文没有耐心听老太太唠叨,不管她说完没有,扭头就进了卧室,甩上了房门。
    “……”李维军见岳母教导曹广文,想说什么也不好说,就只有点点头,又看见曹广文甩下老人家不理了,觉得很是尴尬,就努力笑笑。
    好在老太太不是外人,不必担心会因此生出什么嫌隙。老太太见女儿不听话,就跟女婿说:
    “小李,过日子,别跟她一般见识,你是一家之主,你是男人,要大度,多宽容着点儿!”
    “……”李维军使劲点头。
    老太太见他听话,才放下心,聊了聊李家乡下时下状况,就回去了。
    夜里,李维军辗转难眠,干脆起身,披上黑色风衣,走出门外。站在门口,他抬头看见黑魆魆的天空,闪烁着冷冷的星光,蓦然惊醒:进了城里后都没有抬头欣赏过星空。还记得小时候,家里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夏夜,为了凉快也为打发饥饿,就铺一个袋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仰望着天上的星星。那时看见的天空清澈而又星斗相参:有疾驰的流星飞过,有缓缓流动的星星走过,还有大多的星星一看似不动,再看它们似都在闪动。银河横亘在空中,看着它,想象着母亲讲述的牛郎织女的故事。最后,他们兄弟姐妹们在美妙的传说中满怀美丽的憧憬,忘了饥饿,恬静入睡……现在,星星们还在闪烁,但是他却少有仰望它们的情致了。
    他沿着门前的路随心朝外漫步,寒气缕缕,透过库管袖口直侵入他的肢体,路边看不见的清幽的桂花散发出的香气透过鼻孔进入体内,洗涤心脾。
    他扪心自问,畅义宏比自己更富有才干和境界,而高思任也比曹广文更合心做一个家庭的后盾。但是一切都无法改变了。这样一想,鼻子突然酸涩,眼泪嗖的流了下去,滴在衣襟上,自己都来不及察觉。他知道,自己不敢去婚礼现场,还担心遇到当年一起读书的其他同学。昨天在学校时的捉襟见肘,很可能再次被他们嘲弄。即便不被嘲弄,看见昔日一同憧憬未来的同学、朋友,也会触及内心的疤痕。曾经的饥饿难耐是疤痕,曾经的翡翠李子换主是疤痕……抚摸着疤痕,凹凸不平的疤痕,曾经此处的疼痛难忍,而纵然时过境迁后,疼痛淡化,疤却还在,疼痛会在触到伤疤时,依然会泛起阵阵涟漪。尤其当再次看见高思任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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