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玉阶》第一百四十三章风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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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我再醒时,一时觉得精神好多了,又是夜晚。
    朱棣见我醒了,已坐于我身边,我想坐起,阿彩已连忙拿来猩红色靠枕,朱棣一手将我扶着慢慢让我斜斜倚靠着。
    殿内红烛高燃,藏香轻袅,活佛已退去。
    阿彩已赶紧端上一白玉碗盛着的清粥递于他,他轻轻的持一小银匙一口一口喂于我嘴中,粥清淡却有一丝药味,我眉头不觉皱了一下。
    他轻声道:“活佛为你祈福后,我又宣太医来了,太医诊道你劳累过重,同时肝阴亏损,心气长期郁结于胸,致使气血衰耗过重。急待温补。这粥里有味补气血的草药而已。”
    清粥喝完后,阿彩又送来一大碗黑黑的草药,我只好又喝下。
    阿彩躬身退下。
    朱棣准备灭烛扶我睡下,我才见他在床边竟置了一张紫檀木御桌,看来他刚才还一直在烛下御批。
    我摇摇头,心中竟然不敢再睡去,深怕不经意间一睡去就醒不来再也看不到他了。
    摇曳的烛光里,他摸了摸我的头道:“你睡吧,朕陪着你。”
    我又摇摇头,看他桌上尚有不少还未批的奏折,我挣扎道:“陛下,你批你的奏折,我不想睡,我就靠在你旁边。”
    他看我坚持不躺下,便也不再说什么,他轻轻掖了下我的被角,便坐在我身边,又拿起朱砂御笔在烛光里伏案批阅,
    我轻轻靠着他,夜静静的,一切都是静静的,只有星星点点的烛泪悄悄顺着滴下,我不知道我还有多少这样的时候能和他相依相偎,能依在他身边感受着他的心疼和爱怜……
    自乌思藏活佛第五世活佛噶玛巴德新谢巴留京为我赐福后,我的精神和身体突然好起来了,朱棣尤为高兴,立封噶玛巴德新谢巴为“万行具足十方最胜圆觉妙智慧善普应佑国演教如来大宝法王西天大善自在佛”,即大宝法王,领天下释教,法名得银协巴,成为当时藏传佛教领袖人物中的最高封号。
    此后,历辈噶玛巴黑帽系活佛都被明朝封为“大宝法王”,地位高于大乘和大慈两法王。
    并且朱棣亲率我和太子、君臣,还有僧俗众人举行盛大的册封仪式。
    同时在京都城内和灵谷寺建造了营盘式住地,以供其一行居住。
    得银协巴活佛在应天期间,将藏族教众普遍推崇的蔡巴《甘珠尔》手抄本推荐给朱棣,朱棣即命其担任永乐版《甘珠尔》刻本的总纂,刊梓印施。
    不久噶玛巴率领僧众先后在南京灵谷寺和山西五台山设普渡大斋,为已故的明太祖朱元璋“荐福”及大明天下祈福。
    后来,活佛离开京都回藏时,朱棣亲自相送,并赐印、诰、金银彩币、织金珠袈裟、金银器皿、鞍马等,另外特别仿制一顶
    金丝镶边的黑色法冠颁赐活佛,镶嵌无价稀世珍宝。
    得银协巴活佛双手捧接金丝黑色法冠跪下流泣谢恩。
    自那次梦境之后,我一直隐隐不安,也应该是我要走的时候了。
    我总希望我能多帮一些他,我更是日夜奋笔疾书摘录《女宪》、《女诫》,写成《内训》二十篇,又类编古人的嘉言善行,写成《劝善书》,颁行天下。
    我经常感到心力交瘁,但又惶恐时日不多,经常朱棣在大明殿日夜朝政,而我却在坤宁宫挑灯疾书。
    阿彩无奈,只得多次禀报朱棣,而我却仍然如故,直到编写完,终于放心。
    太子多次进殿劝慰于我,希望我保重凤体,可我总有一种不能对他们所有人道的恐慌,这一世的亲情使我经常召汉王朱高煦、赵王朱高燧回京都看我。
    朱棣回寑殿,我也不由得听到他的声音,就跑去殿门口迎接,夜里只有倚着他的胸口,握住他的手,我才能安然睡去,他早朝走时我总是依依不舍陪着他穿过满院的新开的海棠花送他到殿门口,满院的海棠花终敌不过燕王府那如云遮雾罩的满府的海棠花,天长地久好象就定格在了那燕王府的十余年。
    他若在大明殿理政不回宫,我竟象一个望夫归的怨妇一样不敢惊动他,又要等他,只能痴痴地空守华室一夜难眠。
    朱棣也察觉到我的异常,对我近来表现出的超乎寻常的对他的依恋感到非常困顿,偶尔一次我一直送他出了寝殿,仍依依不舍的立于风中的寝殿朱门侧看着他,龙辇起驾又落下,他下了辇,慢慢走过来,轻轻握着我的手,慢慢道:“玉儿,你放心,我们不仅做这一世夫妻,还作下一世夫妻,世世做夫妻。”
    世世做夫妻,我是穿越五百年才和你相遇,下一世你我就只是两根平行线而已,或根本就不可能在一个时空里,连平行线的相望或许都不可能,哪有奢望再做夫妻?
    我一时哽噎不能语,执手相望,中廷繁花飘飘。
    终于寑殿外那满院的海棠花凋谢了,秋雨催落了一地,我也自感自己灯枯油尽,每日都日落西山之时盼着他下朝回殿。
    这日朱棣竟急急的下朝回殿,朱棣高兴的轻轻凑近我的脸,我只能虚弱地看着他。
    是呀,我只有握住他的手我才能就此睡去,
    他轻轻抚摸着我的手道:“皇后,你还记得我们那一年去西藏时平定叛乱,在拉萨布达拉宫附近的乌孜山脚下看到的那一片紫蔷薇吗?今天格鲁派的创教人宗喀巴大弟子释迦耶协应诏代师入朝来京朝拜,格鲁派果然教规森严,朕敕封他为‘妙觉圆通慧慈普应辅国显教灌顶弘善西天佛子大国师’封号,并允诺他可再造一座主寺用于传教,我提
    到那片紫蔷薇林,大国师准备专门选址在那儿,并专门为皇后你祈福升岁,寺名就取色拉寺,色拉藏语是蔷薇的意思。”
    “谢谢陛下和法王的佛意。”我轻轻笑道,身体不知是哪儿的疼痛就象在拉萨的那次疼痛一样汹涌而至,脸上竟疼出一层细汗。
    朱棣见状侧身一手臂扶着我,一手紧紧握住我的手,眼泪掉下来:“皇后,和你最初相遇,没想到能和你成为夫妻。我只希望我们能长相厮守,永远快乐,所以年号定为永乐。即使我今日为帝,我也不变初衷。和你在一起,我才觉得有活着的乐趣,和你在一起,和孩子们在一起,即使我出征北伐,不论多远不论多长时日,心里也知道有你在宫中等我凯旋归来。自你嫁我为王妃后并不骄奢跋扈,愈加知书达礼,母后在众儿媳中最喜欢你。母后薨后,你亲为母后守孝三年,每日按照礼制素食淡饭。母后遗言中可以诵读的部分,你都能将其一一列举不遗。儿女你也教育勤勉,身为帝王之媳,你曾说过与其看见兄弟相残,父子杀戮,不如生在平常百姓家,虽贫寒,但却有父母亲情,兄弟手足情,近些年来你也日见忧愁,我看在眼里,心里也无法替你释怀。靖难之役,你亲披铠甲,拒守北平,直到朕破城归来”
    朱棣第一次说的是这么多的话,我看见他忽儿竟是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难道我真的就要这样去了吗?一世的情恋就此永远而逝?
    我疲倦的依靠着他的手臂,深深感到身心俱疲,双眼微闭,睁下眼睛都要我拼尽全力,而我依靠着他,心中是那样的安心而静谧,仿佛又回到了乌思藏的生死之劫,他也曾流下过眼泪,我并没有见到,只有苏醒后也是他抢着扶起我,他那双关切的眼神如在眼前晃现,也是这样我依靠着他,而那次我大病初愈,死里逃生,而这次我却已病入膏肓,仿佛整个人已经被疼痛撕碎了一般,不能碰,好象全身的细胞就是已碎成粉末的玻璃渣,仍强行堆砌着。
    数个子女也泱泱跪成一片,伏地痛哭。
    我想起心中早已压抑很久的愿望,强忍撕裂般的疼痛,拼尽全身最后一点余力,断断续续说:“陛下请别太伤心,……此世能遇皇上…”
    我用力喘口气,继续勉力说道:“而且能贵为皇后,母仪天下,是皇上给予臣妾的荣耀啊,虽不能长相厮守,但能拥有皇上的一片真心,我此生已经满足。望皇上爱惜百姓,广求贤才,对宗室要以恩礼相待,不要骄养外戚。方能使明朝天下万代久长。”
    朱棣哭泣着点点头,我停息了片刻,疼痛在身体里剧烈的翻滚,
    “太医呢?太医呢?”直听见耳旁他大怒狂啸
    “臣在……臣在”
    一串颤抖的声音在下面应起,
    “你们连皇后的病都医治不了,还叫什么太医!来人,拉出去满门抄斩,灭九族!”他的狂怒如惊天雷暴
    我冷汗涟涟,连忙挣扎道:“皇上,自古生死有命,…若迁怒于太医,…那就是我的罪过了。”
    朱棣滴滴泪水垂下,我却再没有力气说出话来,软软的倚在他的胸口,感受着最后的那份踏实,耳边是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他的泪水滴落的声音,穿越五百年来爱你,即使只有二十年,我也满足了,我想起那些在靖难之役中应我的命令而战死的将妇们,她们与丈夫却大多连二十年都没有,她们年轻而勇敢的面容总时常出现在我梦中,我张了张嘴,朱棣将耳朵贴到我的嘴边,我喘息了半晌,才一字一句的道:“陛下,长期以来,我一直惦记着当年在‘靖难之役’初起时,为守住北平城而应命作战的将士妻子,感念她们的功劳和付出的伤亡。想要趁着皇帝日后北巡的机会,亲自向她们以及她们的家人赠予嘉奖抚恤。只可惜我再也无法完成这个宿愿,这是我此生唯一的憾事…”
    我感觉朱棣已经泪如雨下,我听到他说:“皇后放心,联一定会替你弥补这个心愿……”
    看来我真的可以走了,我的眼前朦胧出现了那片绿色的树林,我似乎听到那一片的风吹树叶的哗哗声,我感觉自己突然变成一片树叶被吸进去……
    (本章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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