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胡不喜》正文119第七十四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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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娘最害怕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她已能想象旁人日后会如何看待自己。但出乎意料的,比起恐惧和自怨自艾来,此刻她心底更多的却是一种阴暗的平静,就像是黑暗的潮水在夜色中悄无声息的涌动。
    元彻不喜欢她,月娘心知肚明。可明明不喜欢她,也还是自背后抱着了她。他究竟将她当作了什么?竟是半点都不曾考虑到她的处境,在他心里她竟有这么卑贱。
    月娘不比雁卿率性自在,可心里也是向往的。她那么努力的想要摆脱对名利富贵的执念,如祖母和姐姐期待和祝福的那般,过上和乐美满的生活,却就这么轻易的被元彻摧毁了。
    以后会怎么样月娘比谁都清楚——因为这么多年她都生活在忐忑里,她设想过所有的变故和不如意。只是她从未想过太子会这么轻薄的对待她,而她会这么恶毒的憎恶这个她曾小心翼翼喜爱着的人。
    她当然不会去寻死——为什么非要她去寻死啊,她究竟伤害过什么人,做错过什么事?
    所以就让元彻负责好了。不就是给太子做妾吗?没什么可怕的,还能就此改变自己的地位。一旦得势,也许就能将柳姨娘再寻找回来,青雀的前途也能更平顺些。这原本正该是她所应走的路。
    月娘冷静、漠然的思量着该如何哀求父亲替她做主,如何保全名声嫁入东宫……她思路清晰得可怕,她不能不承认柳姨娘给她的教诲早已深入骨血,这才是她能如鱼得水的场合。
    可这个时候她听雁卿唤道,“月娘。”
    思绪仿佛骤然就被这声音给撕开了,月娘眼中泪水克制不住的滚落下来。
    这个时候她最不愿见到的其实就是雁卿——你看她总是比雁卿要卑劣,就连她喜欢的人都是雁卿不要的。被他毁了贞洁,此刻竟又为了去给他做妾花费心机,还能更难堪一些吗?
    月娘忽就觉得不堪重负,这样的人生、这样的自己令她感到窒息般绝望。
    她回身看到雁卿正走过来,她想雁卿此刻必定对她充满了同情和怜悯吧——可她最不能忍受的恰恰正是雁卿的同情。
    月娘退了一步。四面风起,落花凌乱。
    她纵身跃入了小轩湖。
    姊妹二人湿漉漉的对坐着。
    身上的淤泥都已清洗干净,伤口也请大夫诊治过,俱都包扎好了——月娘跳下去时,雁卿扑上去拉她,结果就被她带下水去。所幸水边多乱石,雁卿敏捷的把住了。然而手臂也被石头割伤。月娘自己则被磕破了额角,伤口粗糙,怕是要留疤痕。
    然而比起心病来,这些也都不算什么了。
    阳春时节,外间天光明媚,百花盛开,屋里却只有一片寂静和阴霾。
    雁卿浑身都在疼。她怎么也想不到,月娘的答案竟是去寻死。明知道这个时候该安抚她,可心里火气和难过混在一起,一肚子情绪堵在一处,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月娘则死气沉沉的,只眼泪不停的往下滚。额头纱布上血渗出来,衬着一张苍白的小脸。雁卿看她这模样,恼火和难过俱都加倍,也是更不知如何处置了。
    到最后也只能迁怒到太子身上,“值得吗?”
    月娘半晌才给了些回应,“又没发生在姐姐身上,姐姐自然无所谓。”
    雁卿脑中火气“嘭”的就爆开了,“你真是这么想的?”
    好一会儿之后,月娘才道,“姐姐根本什么都不明白……”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明白?”
    “说了你就会懂吗!”月娘却忽的也恼火起来,“我阿娘旁人说卖就能卖掉,我四处奔走求人,结果又怎么样?小心翼翼的活着,生怕行差一步路,就只是想要平平顺顺的出嫁罢了,结果又怎么样?草芥贱命,唯求垂怜不杀,可人心简直比泰山更难撼动……你怎么努力都打动不了,怎么拼命都反抗不了……这感受就算我说了,姐姐就能明白吗?”
    “你怎么知道我就不明白。难道我就没有眼睛没有心,不会看不会想吗?”雁卿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一个两个的都这么说?这世上难道只有人生悲惨的人才能明白酸甜苦辣?才有资格去难过、去懂得,去指责旁人不理解吗?
    “你记恨柳姨娘的事,我无话可说。可说什么‘草芥贱命,唯求垂怜’,又将自己当作了什么?将那些扒心扒肝疼爱你,将你视若珍宝的人当作了什么?他们说你卑贱,侮辱你伤害你,你都能当了真,跟着觉得自己卑贱,合该被侮辱伤害。我们疼你的就都不算数了?你心里自己真就悲惨到了这个地步,就没有哪怕一丁点儿想过——也不是所有的人都冷若冰霜,也不是所有人都得你去打动、去反抗?”
    “别自以为是了!你真的疼过我吗,真的把我视若珍宝?你根本就是高高在上的同情我罢了——每一次都说有你在,你会保护我,可哪一次不是将我丢在一旁?你以为自己很善良吗——根本就都是你的错。如果不是你跑到鸿花园去,如果不是你……”月娘说着就已泣不成声,开口的时候她便已后悔——她知道这不是自己的本意,可就只是停不下来。
    她嫉恨雁卿。她想,如果那一日雁卿没有出现在鸿花园,如果那一日雁卿没有出现在元彻面前……该有多好。
    可这些她其实都已释然。她只是不能不憎恨,抱住她的时候元彻就在她耳边说了,“怎么是你?”随即他便看到她手上玉雁,“原来如此……你还真是煞费苦心。”
    他分明认错了人——原本该遭受这些的是雁卿才对。可她代人受过,也还要被污蔑是自取其辱。
    元彻对她压根就没有半分感情,枉论理解。她厌恶自己识人不明,也不能不怨恨雁卿……
    这嫉妒真是丑陋,她想。
    雁卿懵掉了——她从未想过,月娘对她竟有这么深的隐恨。她不曾被这么直白的指责,纵然清楚自己不是那样的,也说不出辩解的话。因为太难堪了。她自以为疼爱,可月娘感受到的却是伤害。
    过了一会儿她才打断了月娘,“……那么太夫人呢?”月娘的哭声也骤然被截断,雁卿便说,“你为太子去寻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阿婆?她那么疼你,珍惜你,可你在旁人手上遭了点磋磨,便轻贱自己的性命。她是什么感受?”
    雁卿站起身来——她想,月娘也许只是口不择言,并不是真就那么厌恨自己。人的感情本身就十分复杂,喜欢里也难免缠杂这样那样的爱恨、误解、不虞之隙、求全之毁……可此刻她还是不要再继续留在这里了。
    她就又想起元徵来,如果当日她发现元徵有事隐瞒时没有逃避,如果她再成熟体谅些……
    “你好好的想一想,自己今日做的是对是错,是值是不值。”她便对月娘说,“太子做出这种事,可见对你……是有想法的,若你真就那么喜欢他,我也不会阻拦你。若你不愿意,阿爹阿娘也一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她还想再说什么,然而想到月娘的情绪,到底还是没有开口。
    迟疑了一会儿,她转身出去。
    “谁会喜欢他啊!”月娘忽就哭着向她喊道,“谁会喜欢他啊……姐姐,我该怎么办……”
    雁卿回过头来,就见月娘哭得像个小孩子,之前凶悍的假象已彻底破碎了。
    她上前扑进雁卿怀里。
    ——月娘不愿意嫁给太子。
    她便记起那日书房竹台上她与杜煦下棋。许是看她年少,头一盘时杜煦主动让子,可其实是他低估了月娘的棋力。月娘不想下他的脸面,便艰难计算着想输他一二目,谁知又是她低估了杜煦的棋力。结局反倒是她惨败。第二局时杜煦便捉了棋子覆在手心下,与她猜先。那时他笑道,“全力搏杀如何?”
    那句话的感觉很奇怪,那大概是她头一次听到这么直白的请求,他看出他们棋力相当,于是想同她平等对阵。
    那也是她头一次在雁卿以外的什么人身上,自然而然的获得了尊重。唯有同杜煦在一起时,她是自在的。唯有同杜煦在一起时,她并不觉着谁比谁劣等。
    雁卿问过那么多次,她是不是喜欢杜煦,可直到此刻月娘才这么清晰的意识到——她是喜欢杜煦的,她想同他在一起。
    她知道该如何利用父亲的疼爱博取支持,利用自己被损害的立场谋求补偿……可是这都不是她想要的。她唯独不知道该怎么嫁给杜煦,去获得她想要的生活——元彻已经彻底把这机会给毁掉了。
    杜煦出身儒门,入仕为官道传天下才是他的理想,他不可能冒着得罪太子的危险,去娶一个闺誉有损的女人。
    她知道了自己想要什么,但已没有办法去得到了。
    也就第二日的上午,东宫传来消息。
    果然如林夫人所料,谢嘉琳并没有同太子闹起来。她主动将太子同月娘私会的消息压了下来,又十分贤惠容人的向太子提议,将月娘纳入东宫。自东宫差遣人来,便是向赵家提亲的——若赵世番答应了,其后便要向皇帝请旨册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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