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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公寓,冷敷,用碘伏消毒,再缠上两层纱布,处理好受伤的手臂,看了看表,已经快六点,易阳换了一身宽松的衣服,拿起水壶给阳台上的花浇水,夕阳的余晖里,晚霞浮游变幻着,铺满整个天际,像是不远万里而来奔赴一场盛大的宴会。
风信子开了白色的花,空气里萦绕着淡淡的清香,细长的叶子沿着花茎倒垂下来,青葱翠绿。其实,现在市场上很多风信子都是水培的,将根部的块茎洗得洁白放进盛满水的玻璃容器里,再往里面放一两条金鱼,看上去创新又美观,但是易阳却偏执地把它们种进土里。
“土地啊,总是给人以踏实安稳的感觉,世间万物皆生于大地,最后也终会归于尘土”,小时候,每次外婆在给院子里那些花浇水时,总是语重心长地对她说。
“世间万物,我们也是万物吗?”她仰头,眼睛亮晶晶地望着那张布满皱纹的脸。
“是啊,万物就是指世间一切物体,我们自然也包括在万物之内。”外婆的声音苍老而又平静。
“不对啊,外婆,我们怎么会归于尘土呢,我们每天天黑以后不是应该是回家吗。”那时候她年纪小,不明白“归于尘土”究竟是什么意思。
外婆只是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笑吟吟地说,“是啊,我们阳阳真是好孩子,知道天黑以后要回家,不让外婆担心……”。
直到四岁那年,父亲带着一个女人和孩子来到她们家,说要与母亲离婚,母亲生在军人家庭,自小个性骄傲偏激,自然接受不了父亲在外面早就有人这个事实,和他大吵大闹之后,一怒之下竟然用白酒吞下一瓶安眠药,之后无论她怎么声嘶力竭地叫她,怎么拉着她的手哀求,她都再也没有睁开眼,应过她一句……。
他们把她葬在陵园里,那么鲜活美丽的一个人,最后变成一盒小小骨灰,被永远地埋在了地下,不见天日,原来那就是外婆口中所谓的“归于尘土。”
然后,那一对母子成功入住她们家,之后不到一个月,她被外公外婆接回家抚养,直到她上大学那年,外公也离她们而去,临走前叮嘱她一定要好好照顾外婆,她郑重地点头,他安心地闭上了眼睛。可是,她答应外公的事没有做到,外婆最后是因她而死的,她死前是那样痛苦,望着她的眼神是那样凄厉失望,她不愿意相信她的阳阳会为了一个男人,做出害人性命的事!可是,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她,每一个人都认定她是凶手,媒体这么报道,老师这么说,校领导这么说,巡捕这么说,就连那个人也这么说!。
她,终究是让外婆心寒了,所以她也离她而去!往后数千个夜晚,只要想起那个外婆去世的那个场景,她就会惊出一身冷汗:漆黑的夜,狭小的屋子,粘稠的血液,刺鼻的腥味,那个平时总是祥和慈爱的人倒在地上,痛苦地捂住胸口,呼吸急促,她知道她的心脏病犯了,可是,无论她怎么敲门,怎么求救,都没有人给她开门,然后,她眼睁睁看着此生最敬爱的人,受尽病痛的折磨,在屈辱和绝望中变成一具僵硬冰冻的尸体,漆黑的眸子里划过利剑一样的冷芒……
浇完花走回屋内,易阳才发现桌上的手机屏幕一直亮着,又是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拿起来划到接听。
“喂,易阳”对方语气急促,但声音却很熟悉,“是我,孟庭,还记得吗?”
易阳怔了怔,怎么可能忘记?她和孟轲是那段黑暗绝望时光里给过她帮助的人,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语气难得的温和,“孟庭姐,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易阳~”听见她这一声“孟庭姐”,电话那头的人,松了一口气,下一秒又仿佛想到什么似的,恢复急促的语气,“对了,易阳,你能不能赶去市医院一趟,我刚刚在电视上看到一则报道,市医院病人家属因为不满治疗结果,在医院行凶,主治医生被砍伤,情况不明,我查了一下,孟轲就是那个主治医生,我打他电话一直不通,我现在在外地正赶回去,所以~”
“我知道了,孟庭姐,你先别着急,”没等孟庭说完,易阳就打断了她,“我现在就赶过去,”她一边说,一边快速换好了鞋。
“好,谢谢你,易阳,有什么事及时通知我。”。
“嗯,好。”
易阳挂了电话,急急忙忙拿了包出门,在楼下拦了辆出租车,“师傅,去市医院。”
上了车,易阳又拨几次孟轲的电话,都是关机状态,她紧紧捏着电话,心头压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他千万不要出事!“师傅,能再快点吗?”。
“不行,前面限速拍照,被抓到我就是有几十个驾照也不够扣啊。”司机无奈地回答。
易阳不再说话,沉默地看着越来越暗的天色,眸光幽深如潭水,心里面却是暗涌翻腾。四十多分钟后,出租车终于抵达市医院门口,易阳下车付了钱,快步走进医院。
此时的医院已经过了最繁忙时段,只有几个病人在大厅的椅子上坐着,易阳看见咨询台有人,气喘吁吁地走了过去,“请问,孟轲,孟医生在什么地方?”。
值班护士仔细地把易阳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狐疑地问道,“你是谁,找孟医生有什么事?”
易阳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发生这么大的事,医院肯定十分谨慎,又怎么会随随便便把孟轲的情况告诉别人,立即从包里掏出自己的身份证递给她,“我是孟医生朋友,听说你们医院下午发生了家属伤人案,我很担心他的安危,你能告诉我,他在哪儿吗?”。
那护士把比照着眼前的人把身份证核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把身份证还给易阳,面带难色地说,“孟医生正在做手术呢,”。
易阳一颗心沉到海底,忙问,“哪个手术室?”。
“七楼,外科手术室。”
易阳到电梯口的时候,由于无人乘坐,电梯直接门都没有开,就从一楼上到了二楼,她不耐烦地按了几下,电梯毫无停顿地一骑绝尘而上,她无心等待,转身上了楼梯,一路爬得气喘不已。到四楼的时候,有人从电梯里出来,看了一眼电梯是上去的,她在电梯门关上之前急忙跑了进去,电梯里只有两个人,她却觉得空气稀薄,呼吸困难。
折腾半天,终于到了外科手术室门口,“手术中”三个大字亮起了红灯,让原本压抑的气氛越发紧张起来,易阳盯着手术室的门,只觉得一颗心都是麻木的,压抑到毫无知觉,怎么会是他呢?明明早上那人还一脸得意地挑衅她胆小,不敢来医院做检查,怎么一转眼,他就变成了躺着的那一个!
手术室门口,有斑驳的血迹,已经干涸变成暗黑色,黑得刺眼,她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易阳在手术室门口等了一个多小时,耳边萦绕的都是护士那句“病人心脏被利器刺穿,情况十分危急,随时有生命危险”,紧握的指尖将掌心划出深刻的痕迹,仿佛又回到那个黑暗的夜晚,时间被沉重的枷锁拷住,一分一秒都变得格外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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