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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易阳没看错,顾泽眼神中流露出的的确是哀伤。
从老屋出来之后,他就来到旅馆门口。很想给她打电话,想听一听她的声音,可是他不敢,怕对她而言是种打扰。她温顺也狠绝,不管对自己还是对别人。她喜欢一个人可以对你无限好,好到让你忘了她也是有情绪的;她讨厌一个人可以对你无限冷漠,她很少说伤人的话,可她一旦说起来,那就是凌迟,凌迟别人的同时也在凌迟自己,他昨天是体会过的。
他就那么站在檐下等着,等不等得到他不在乎,只是想等而已。
然后,他看见她和那个医生一起出了门,他们没有看见他,因为他站的地方刚好被一个卖水果的摊位挡住。医生好像问了她什么,她心平气和地给他解释,他透过淡蓝色雨伞的边缘一直凝望她的脸,目光中是毫不掩饰的温柔和眷念。
同为男人,他很清楚,这样的目光只有在凝望心爱之人时,才会流露出来。
他们从他面前走过,她没有注意到他。以前不管他在哪里,她总是能找到他。而现在他就在她咫尺之遥的地方,她一个转头就能看见,可是她没有发现他,她始终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当她从他面前过去的刹那,他生出一种想要叫住她的冲动,但是他没有出声,而是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他们走到卖油纸伞的摊铺前,那个男人的目光在摊位停了几秒,她问他是不是喜欢。她的感觉其实敏锐得可怕,只要她想,她几乎可以瞬间捕捉到别人微弱的神色变化,就像她明明都没有抬头,隔着伞只听一句回答,就知道那个男人想要她送他一个礼物。她都没等人家开口要,很大方地说,我送你。
男人窃喜,装模作样地和老板挑伞,老板拿那把白色油纸伞的时候,他明明是喜欢的,但还是摇了摇头,摊位上的伞都选完了,他还没有选好,反而抱怨她送人礼物没有诚意,要她给他选一把伞,她只好给他选。她选了他喜欢的那把伞,随意地说,山水配你,男人的眸子瞬间亮了,毫无立场地说,我也喜欢这把。其实不管她选哪一把伞,男人都会说喜欢,他要的只是她给他挑的,而她一直都知道他喜欢什么。
两个人,一个别扭地纵容,一个毫无立场地偏爱。
他突然有些生气,自己一个人往前走。他知道他在嫉妒,她以前明明只看得见自己,她花了那么多的心思记录下他高中时的点点滴滴,而现在却另一个男人那么好,对他如此冷漠,她是真的不喜欢他了!她若喜欢一个人,绝不舍得让那人有一丝的委屈。走着走着,又觉得不甘心,放慢了步调,想等她发现他,可她一直都没看见他,他只好站在原地等她。
……
“易阳,我等你很久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顾泽其实是有些卑微的。
他在雨中等了她那么久,鞋子裤脚被来来往往的人蹭得又湿又脏,她都没有发现他的存在,如果不是他主动站到她面前,她就要径直地和他再次擦肩,她眼中没有他,可他还是忍不住想见她。
“你找我,有事吗?”看见他后,她没有继续往前走,站在原地,声音和雨水一样凉。
他记得她昨天说,不管有没有事,都不要再找她。一夜蛰伏,这句话的杀伤力又增了不少,胸腔闷得有些疼。
“B城的风俗,清明不是要放河灯表达追思,祈求平安吗,我给你买了一个。”顾泽扯出一个笑,他快步离开时是真的很生气。可伸手摸到了口袋里照片,所有生气都化作了心疼。那个自小失去父母疼爱的人,后来又失去了此生最爱她的人,一个人孤零零在外漂泊。他忽然觉得能再见到她好好站在他面前,都已经是上天莫大的馈赠。
看见有人卖河灯,就给她买了一个,他一直在等她,可她明明离他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清明河灯,可表追思,可求平安。”那年清明离家远,他们没能回来,她在校园里和他说家乡的清明习俗,他也是B城人,自然知道这些。
他说,“以后我给你买,陪你去放,保佑你平平安安。”那时他还不知道,她外公、母亲都已不在人世,以为她放河灯是为求平安。
一别如斯,那些年轻的诺言,被岁月厚重的年轮,碾的面目全非。
易阳有一瞬失神,明白他的意思后,摇了摇头有些错愕地说,“我不需要。”
“那你能陪我去放河灯吗?河灯是给你买的,我想和你一起去放。”顾泽望着她的眼睛,那双眸子里曾经的春花秋月都换了寒霜风雪。
“阳阳。”孟轲在旁边唤了她一声。
这一声称呼,顾泽听起来,是真的很刺耳。
易阳:“你为什么给我买河灯?”
顾泽:“因为我想看着你平平安安的。”
“咳咳……”易阳在风里咳嗽了两声。
想她平安,真是……讽刺!易阳蜷了蜷手指,他不是恨她入骨吗!
他曾经说,易阳,你这么恶毒的人,怎么能这么坦荡地站在天光下呢,你应该躲在黑暗啊!
现在又说,易阳,我想看你平平安安!
憎恶喜欢,他怎么能切换得这么自如呢!
“用不着这样,你我之间早就不相干了,生死病痛,那都是我自己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咳咳咳……”易阳说着,又咳嗽起来,比刚才更剧烈,脖颈都红了。
“你怎么了?”孟轲察觉不对劲,情急之下把自己的伞丢在一边,弯腰进了易阳的伞下,接过她的伞,扶着她。
“没事……咳咳……可能……吹风着凉了。”易阳强压着心头的难受,摇了摇头。
“易阳……”顾泽见她咳得腰都直不起来,也紧张起来,他记得今早郑校长说她生病了,什么病!心中一急,顾不得其他,就想上前看看人怎么样,却被孟轲拦住了。
“顾先生,既然阳阳都说了,不想和你再有什么关系,你又何必纠缠。她昨天见完你,回去就发烧了,现在看见你,又开始咳嗽!你是不是该反思一下自己!河灯你还是自己去放吧,只要你别再打扰她,她就挺好的!”孟轲语气坚决,看顾泽的眼神带了几分冷意。
这句话,让顾泽停住了步子,愣在离易阳一步之遥的地方,看着人咳得面红耳赤。
易阳咳了好一会儿,终于缓过来,轻轻拍了拍孟轲扶在她肩上的手,“没事,我们走吧。”
“好。”孟轲一只手撑伞,拿着油纸伞的另一只手把人半搂进怀里,从顾泽身边走过。
顾泽站在原地,堪堪看着两人远去,装河灯的纸袋被他捏的变了形,他这辈子都没在人前这么难堪过。
“说吧,你到底怎么回事?”两人走出老远,孟轲看着易阳,眸色深沉。
易阳:“你不是看见了吗?被人气的。”
孟轲:“……”
这信口胡诌的本事!
“你是对我医生这个身份有什么误解吗?哪个被气能气成这样!”孟轲停下步子,把人拉到自己面前,神情认真,“阳阳,你可不可对我坦诚一点。”
易阳:“……”,好像又把人惹生气了,话到嘴边溜了个弯,“好吧,还像是之前的肺炎没怎么好彻底,一激动就咳嗽。”
孟轲:“有肺炎你不告诉我。”
易阳:“好久以前的事了,我当时住院治疗了。医生说可以出院我才出院的。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感觉有点儿复发的迹象。”
孟轲:“明天跟我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
易阳:“别吧,吃点药不行吗?”
孟轲:“你说呢?”
易阳:“……”,“行吧,听你的,别气了,板着脸怪难看的。”
孟轲:“我没有气你,我在气我自己。”
易阳:“好端端的,跟自己置气干嘛。”
孟轲:“我气我自己在你面前总是站不住立场。早就说要带你去医院做检查,可你一软磨硬泡,我就狠不下心硬拽着你去。现在,只能自我折磨。我上辈子,是对你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这辈子来还债的吗,我怎么就拿你没辙。”
易阳:“嗯,有可能,你上辈子真对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的事情!”
孟轲:“一天天,正事儿没见你说几句,顺杆爬倒是挺能,你能不能对我好点儿?”
易阳:“我什么时候对你不好了?我恨不得把你捧在手心里。”
孟轲:“就会哄人。”
易阳笑了,眉梢眼角都是弯的,像夜空里的上弦月,澄澈清亮,漂亮得不像话!
孟轲心头一颤,没忍住,倾身,吻,落在了眼前人的额头,触上便收回,向松间晨曦,轻柔温润,蕴了珍惜庄重的意味。
易阳一时不察,半天才反应过来,眼睛睁得大大的,愣在原地。
“傻了?”孟轲要笑不笑地看着她,趁着人还没完全反应过来,揉了揉她的头,“走,给你买河灯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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