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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师?”李魄听了我的回答,不出所料地被最后两个字吸引。他与我对视着的俊脸有掩盖不住的疑惑神色,或者说,是鲜明可见的惊讶。
“是啊,就是天师,这回你该相信了吧”,我扮鬼脸的手没有从眼睑拿开,反而变本加厉地朝李魄吐了吐舌头,“我可不是普通人。”
“所以你说的天师,是一种什么类型的职业?”李魄很快恢复了他的沉稳冷静,一字一顿地问我,像在课堂上随机抽查背诵的语文老师。
“天师哎,就是你看的天师十……你看到的罗羽,他不也自诩是天师么。”我差点又暴露自己偷窥李魄生活的事实,只好调转话头,引到罗羽身上。“只不过我替天行道,他却站在我的对立面。”
“天师,本意为合乎天道自然的老师,最早是轩辕黄帝对岐伯的尊称。民间神话小说中,常塑造能够起死回生的天师形象,实际上是道家文化的一部分。而罗羽,以天师之名招摇撞骗,谋财害命,现已成为我市公开通缉的在逃嫌疑人。”李魄没接我的话题,而是缓缓背诵着关于天师的学术研究要点,不用想,这肯定是他最近一段时间的学习成果。
什么事儿都想着求真求实,这不是职业病是什么?
“你看你,我向你坦白真相你又不相信,我能有什么办法”,必须承认,不用隐瞒撒谎的感觉令我身心愉悦,精神畅快,也令我不知道从哪儿生出一腔孤勇,决定按着李魄这个唯物主义者的头强行进入天师的世界。
“所以你是道教信徒?”
“这不是重点啊兄弟,我是世家出身,也就是说……算了,先不跟你说这个”,我为他的顽固感到气急败坏,但转念一想,鬼神妖灵,天师卫道,这种常人不得领略的世界自然难以理解,不是我三言两语就能讲述清楚的。“这么跟你讲好啦,所谓天师,是我们能向鬼神万物借力,修炼自身,所以能看见世间鬼怪妖灵,也应该斩妖除魔,抓鬼惩恶。”
我尝试着用最简练的语言解释正道天师的能力与使命,然而李魄听罢并不言语,估计是在尝试消化理解,然后发现自己消化不了。
“我证明给你看”,看出了他的质疑,我决定向他简单展示一下天师的世界。我跑到位于栈道右侧的灌木从中,折了一截观赏桃的枝条,向桃树浅浅鞠躬,然后回到李魄身边。
由于季节的缘故,桃树的枝叶尽情享受着一年中最后的茂盛,叶片肥沃,绿的沉静。层层叠叠的树叶下面藏着樱桃大小的果实,周身毛绒,看着也觉小巧可爱。
“你仔细看这截树枝,千万别眨眼啊”,我边说边用右手掐了个逆生决,随即枝条上一道金光闪过,果实逐渐缩小直至消失,叶片也由浓变淡,色泽翠绿,中间含苞吐蕊,最终开出饱满娇嫩的嫣粉桃花。
“现在是初春盛放的桃枝了,你自己看”,我把枝条递给他,碰触间一朵桃花从我们指尖掉落,散开在栈道上。李魄小心接过,眼里满是出乎意料的激动和惊讶,我知道,又有一个人的人生观因为我而颠覆了。
“你不会是用魔术道具骗我的吧?”李魄凭借最后一点未动摇的理智,郑重其事地问我,语气中有不安,也有期待。
“当然不是——这叫逆生决,可以改变生命生长的状态,也可以用在人身上”,虽然再度受到质疑,我仍好脾气地给他解释,只见他手里的枝条突然枯萎,霎时间化成一地粉末,连之前掉落在地上那一朵,也不见了踪影。“不过逆生态只能维持一时片刻,为了短暂的年轻娇美,必须要付出余生作为代价。”
李魄点了点头,怔怔地盯着脚下方寸,良久后抬头,整个人看起来平静了许多。
“好,这次我也相信你。”他沉吟片刻,似乎在考量我今晚这套说辞的可信性,然后再次选择了肯定。但他下意识用了“也”的字眼,似乎在暗示我之前屡次知情不报,辜负了他长久的信任。
“信我准没错,我保证不向你撒谎。”我又开始了自己指天发誓那一套。
“信你”,李魄恢复了往常神色,面含笑意,并不看我四指高举过头顶的的动作,只是招了招手,示意我跟着他继续散步。“你这个天师不是向天借力么,所以少发点誓,以免上天真的惩罚你。”
“我……”我被他的调侃噎得说不出话,只好加紧脚步,跟在李魄身边。接着,他向我再次询问了曹可案与关琳琳案的细节,我也抱着实事求是的态度,像个小秘书那样,为他补充了那些他隐约意识到的,却看不见抓不住的线索。
“归根结底,罗羽仍是这两起案件的主谋和主犯,没错吧”,这是李魄在听完恶鬼帮凶等一系列新故事后,最先做出的判断。我无语的看着他,难道我刚刚声情并茂的讲述不引人入胜么?难道我与女鬼缠斗八百回合惊心动魄然后一招制敌的事迹不值得被夸赞么?
“你这么说也什么错,但人家好歹也是个天师,虽然没了恶鬼助阵,依然危险,不要掉以轻心。”靠歪门邪道增进修为,往往不可小觑。
“烧了他帮凶的是你,差点坏了他生意的是你,向我报案的也是你,幼宜你才应该注意安全,无论如何,都不要再以身涉险。”
我点点头,心里闪过一丝惴惴不安,便伸手摸了摸帆布包里随身携带的符箓和法器。从李魄以及警局的角度讲,案情已经进入了最后缉凶阶段,抓住凶手只是时间问题;但我和罗羽之间的私人恩怨,并不会因为案情明朗而了结。自私一点想,我大概率不是罗羽的对手,我更希望他能放我一马,在社会压力下逃到其他地方继续邪恶无耻的勾当;但作为一个卫道天师,我又必须为他手中那些冤死之人负责。
“希望他能来找我,或许就不会再有人因此丧命。”
我们两人顺着南陵江漫无目的地走着,或许是因为讨论过于投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江对岸也丢失了万家灯火,我们只能走在古树掩映的栈道上,借着月光探路。
“要不要回去?”江边风势渐大,我把双手揣进口袋,再看李魄,也裹紧了他的西服外套。
“这边没有上去的台阶,只能继续走走看。”
我的不安随着行进越发强烈,好几次想提议原路返回,但一想到来路漫长,还是把话咽进了肚子。
“马上就到了,地图上显示前面有条小道能通往马路,十六分钟路程,不过要穿过一个废弃公园。”李魄边走便拿着手机研究地形,很快就找到了最优解决方案,“你穿我外套吧,晚上江边冷,不该领你走这么久,我疏忽了。”
“不要不要,咱们快点走就行,上去之后打个车”,我赶忙推脱。他看我态度坚决,也没再多说,只是同我默契地加快了脚步。
果不其然,又走了四五百米的样子,一条小路惊喜地出现在右手边,入口还立了块生锈的铁质路牌,借着月光查看,依稀看见上面有“公园”字样,还有两只破损的白鹤浮雕。
我们两人顺着这条上坡路前行,其间李魄让我拉住他的胳膊,我也没有推脱,恭敬不如从命。朋友间不拘小节,赶紧走出这片江边湿地最为要紧。
大概又走了十分钟,废弃公园进入了我们的视野。这是山间一块平坦宽敞的空地,或许是不善经营,或许因为游客稀少,总是现在已经不再对外开放,只留下破落的游乐设施和健身器材,守候着这个公园的日日夜夜。
这种地方免不了让我想起看过的恐怖电影,安静的不见一丝生气,诡异的让我忘了自己是个天师。气温愈低,我心中惊悸不安愈发强烈,此时只想着赶紧离开此处,便用力拉着李魄的胳膊,向公园另一端的出口快步疾行。
李魄也很配合,反过来拉住我的手腕,侧身护在我前面。
突然,周遭那令人窒息的安静中传来一阵细碎的响动,接着,金属零件运转的声音钻进耳膜,吱嘎作响,在暗夜中格外突兀。我循着声音看去,只见不远处一个用以玩乐的老式转盘兀自开始转动,旁边一团黑影,是一只长耳长腿黑狗的背影。
吓我一跳,只是条狗而已。我松开捏紧帆布袋的手,正准备和李魄聊天来缓解这莫名紧张的气氛,没想到接下来一幕,吓得我根本说不出话。
我看见那条狗突然站定,再缓缓回头,纯黑的绒毛间扭曲地排布着一副五官,眼睛漆黑并且呆滞——我看见的,分明是一张人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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