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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何老师的第一次邂逅就这样结束了,结果是岑新锐决定再不去向她讨近乎。可谁知一个星期后的一天中午,当他从食堂打饭出来,准备端到寝室去吃的时候,突然发现有人在图书室的屋檐下叫他——
“岑新锐,你过来一下。”
这谁呀?岑新锐闻声扭过头去,发现是何芳菲老师,正坐在椅子上向着自己招手。
她不是说不认识自己吗,怎么向自己打起了招呼,而且听那口气熟络得很?岑新锐很是不解了。但他不及细想,还是走了过去。
“这边坐,尝一下我自己做的坛子菜。”何芳菲老师指着自己座椅边上的另一把椅子,顺手将放在小板凳上的一碗浇了点麻油的辣椒萝卜递过来。
看着何老师一反一个星期之前的冷漠态度,热情款待自己,岑新锐很是不解亦很有点受宠若惊了。在她的邀请下,他夹了一箸萝卜放进自己的饭盆里。
“多夹点。”何老师的手仍端着菜碗。
盛情难却,而且辣椒萝卜的香气也确实诱人,岑新锐于是又夹了一箸。
“没想到我会叫你吧。”迎着岑新锐疑惑的眼光,何老师将菜碗放在小板凳上,平静地说道。
“是。”岑新锐老实承认。
“其实,你一走进会场,我就认出你了。”何老师将眼光移了开去,打量着从食堂里三三两两走出来的教师,“实话对你说,你是我教了那么多年书所见到过的最会读书的学生之一,不仅聪明,而且勤奋。我怎么会不记得你呢?”
“那——”
“你是奇怪我上一次说不认识你吧?”何老师收回眼光,看着岑新锐,“说实话,文化革命爆发后,我们就没了交往,我不知道你成了什么样的人。”
我能成什么样的人?听着何老师的话,想着自己的处境,岑新锐在心里苦笑了。可没等他开口,何老师下面的话语更是出乎他的意料了——
“这一周,我仔细回忆过,你没有打过我!”
什么?听着这话,岑新锐怔住了,先是非常震惊,继之十分悲哀了,那一直往嘴里送着饭菜的勺子亦停止了动作。看来,当年一中那些红卫兵对她的伤害太深了。不是因为在身体遭受痛苦折磨的同时心灵亦遭受沉重打击,她是不会变得如此敏感,如此小心翼翼,以至以是否打过自己作为判断人的基本标准,从而决定自己是否接受过往学生欲与之交往的意愿的。
“你怎么不说话?”见岑新锐半天没有吱声,脸色亦很沉重,何老师问道,“莫非我记错了?”
“不,没错。”听着何老师这话,岑新锐定了定神,“我确实没打过您,而且长大到今天,除了儿时不懂事和小伙伴们争吵打闹过外,我没有打过任何人。”
“我相信,”何老师凝视着岑新锐明净澄澈的眼睛,点点头,“只是,你能不能告诉我,当那么多学生向我挥动皮带和拳头时,你为什么不动手?”
“我爸爸妈妈从小就教育我,要尊敬师长、善待他人。”岑新锐觉得这不是个问题。
“难道那些动手学生的爸爸妈妈没有这样教过他们?”何老师反问道。
“这——”岑新锐无言以对了,好一会,方不太情愿地说道:“也许,这跟我没有打人的资格有关系。”
“听你这话,我可不可以这样理解:如果你当时是红卫兵,也有可能会加入到打人的行列里去。”听他这样说,何老师跟进一句。
闻听此言,岑新锐觉得有点难堪,但迟疑一会后,还是点了点头。
“你是诚实的人,诚实的人即便犯了错误也有救。”何老师注望了他一会,轻声说道。
听何老师这样说,岑新锐很是感动了。那一刻间,他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尽管下乡这么久,没能招工招生,但却能获得一个教学相长的机会,尤其是在这所中学里,能再次遇见曾教过自己的教师,而且是自己能坦然面对并继续从她那里获得教益的老师。
……
想到这里,岑新锐再一次微笑了,既为自己与何老师戏剧性的再次相逢,又为何老师是那样理解自己的自学,以所管理的图书室给自己尽可能地提供学习上的方便。
何老师似乎知道岑新锐笑什么,但也不说破他。只是待他吃完饭起身去刷洗饭盆的时候,方对他说:“我最近去县里买了些适合你看的书籍,还没上架,等下你自己可挑选几本带回去看。”
是吗?闻听此话,岑新锐很是高兴了。可还未等他回话,一个清脆的女声从旁边传了过来——
“有新书了?也给我瞧瞧!”
二人回头一看,发现原来是学校外语教师邹莹,也就是在去食堂时不远不近跟着岑新锐的那位年轻女教师。
“你进来看吧。”何老师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道。
但邹莹进得屋后,却并没有看书,而是对着岑新锐说道:“岑老师打算借什么书?”
“先看看吧。”岑新锐将洗好的饭盆放在桌上,在裤子上擦了擦手,浏览开了何老师还未上架的书籍。
看着岑新锐没对自己的问话回以稍微积极一点的态度,邹莹有点不自在了。她觉得在这所公社中学,自己作为武汉大学外语系的毕业生,不仅学历是最硬的,而且人是长得最漂亮的。可奇怪的,尽管学校里那些没成家的年轻男教师常常有事没事找自己搭讪,可偏偏这个岑新锐对自己却视而不见一般,尽管他不过是个民办教师,属于上面说不要你干你就干不成的那一类。
他这是怎么啦?是听到什么,不屑于与我交往,还是自忖身份低下,不敢与我过从?邹莹有点拿不准了。但她又不甘心就这样,于是无话找话地说道:“我刚才听到你提的建议了,真好。”
“是吗?”听着这话,岑新锐抬头看了她一眼。他不能不承认,这个女孩子长得确实漂亮,用学校那些光棍老师的话说,是要脸蛋有脸蛋,要腰身有腰身,尤其是那一双杏仁眼,扑闪扑闪的非常摄人。只是,这些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要知道自己不仅处境堪忧,根本就没有想男女之事,就是今后有了工作,还不知道是做什么,在什么地方哩。
“什么建议?”岑新锐虽没有正面回答,边上的何老师却将邹莹的话听进了耳朵。
“哦,是这样。”见何老师想知道,岑新锐便将适才众人在礼堂工地的议论及自己发表的意见简略地述说了一下。
“岑新锐,你的这个建议还真不错。”得知情况后,何老师称赞道,跟着又说:“看来,你这自学还是有成效的,应该继续坚持下去。”
“是吗?”对于来自何老师的肯定和鼓励,岑新锐很是高兴。
“你在自学建筑?”在边上听着岑新锐和何老师的对话,邹莹忍不住插了进来。
“算是吧。”岑新锐应道。
“什么叫‘算是吧。”邹莹不解了。
“不是系统地学,只是能找到什么书就看什么书,而且多是描述性的,偏重人文,计量的不多。”
“哎呀,看不出,你这一套套的,很专业哟。”听他这么说,邹莹大为惊讶了。
“我这算什么,只是知道一点皮毛。”岑新锐觉得她说得有点夸张。
“你就别谦虚了。”邹莹坚持着自己的看法。看着岑新锐一边说话,一边在堆在阅览桌上的书籍中搜寻,而且从中抽出的都是与建筑有关的,她又问道:“看来,你今后是想向这方面发展咯?”
“也不能这样说,”岑新锐挑出两本书,很高兴,“我今后能干什么,不是自己能说了算的,现在看书,纯粹是一种爱好。”
“也是。”闻听此言,邹莹点了点头。她知道,作为知识青年,岑新锐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招工招生,在干什么不干什么上面可以说没有什么选择。而且听说他的政治条件不是太好,这就决定了他眼下的爱好和未来的职业是不太可能联系在一起的。而这也就意味着,他此刻的自学很有可能是一种徒劳。
想到这里,邹莹很有点为岑新锐感到悲哀了。也就在此时,午休结束的铃声响了。
“哎呦,快上课了!”听到铃声,邹莹想到自己下午还有两节课,便打消了还想聊几句的念头,冲着岑新锐和何老师点点头,向着教室方向急急走去。
“岑新锐,你谈了女朋友吗?”看着邹莹充满青春活力的背影,何老师问着。
“没有。”岑新锐老实地回答着,怕何老师不相信,又补上一句:“像我现在这样子,怎么谈朋友,又有哪个女孩子愿意和我谈?”
“一个对你有好印象的都没有?”见他说得这样肯定,何老师确实不太相信。
“那也不是。”岑新锐承认,“在集体户时,也有女同学若明若暗地表示过那层意思,但我没有搭理。”
“那不是给别人难堪吗?”
“不会的。”
“为什么?”
“装糊涂呗。”
“你呀,原先多老实的一个人,现在也会来事了。”看着岑新锐有所探询地望着自己,何老师忍不住笑了,但跟着便说道:“你这样做是对的,真要在乡下谈了爱,结了婚,这辈子也就完了。”
“我就是这样想的。”岑新锐表明自己的想法。
“人啦,最要紧的就是在关系自己命运的问题上不能犯糊涂,不然,不仅会丢掉好不容易遇到的机会,而且一辈子都会陷于后悔的境地中。”看着岑新锐在认真聆听自己的说话,何老师顺着自己的思路说道,“就拿成家这件事来讲,和谁成家,怎么成家,都是要慎重考虑的,不然——”
忽然,她收住了自己的话语,图书室里立时沉静了。
她这是怎么啦?看到何老师好像想起了什么的样子,岑新锐有点诧异了:她是不是想起了自己的身世?
想到这里,岑新锐突然回忆起了红卫兵写的有关她的大字报。那上面披露说,临解放时何芳菲差一点就跟着丈夫跑到台湾去了,她为什么没有跟着那个国民党军官逃走,至今是个谜。说不定她还真是个潜伏下来的特务。
唉——
想到这里,岑新锐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何老师,暗暗地叹了口气。他当然觉得自己像叶浮萍,在风雨中飘摇,没有着落,委实可怜。但他也感觉到,何老师虽然恢复了工作,有工资可拿,日子过得却不顺心。前些时就曾听人说,她还是暗中被监管着。幸亏校革委朱主任为人处事比较平和,要不然,还真不知道是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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