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载踏莎行》第十八章(05)去年今日杏墙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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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如今又到了清明,再也没有人记得自己的生日。那时候自己穿着绯红广袖云裳密云锻的深衣,疏疏朗朗绣着孔雀金绿与宝蓝的牡丹花,那是自己最后一次在自己的家族中露面,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记得。
    那时候在自己身边的人,如今也不知流散于天涯何处了。青罗心里忽然想起了侍书,那个陪伴着自己过了那么多生辰的人,总是笑容满面地亲手给自己煮一碗长寿面的人,如今也已经再不是昔年的那个伶俐娇俏的少女。不过短短一年光景,一切事情,竟然都发生了这样大的变化。那个在清明前后的桐花春雨里头出生的探春,再也不会有人记得了。
    青罗感伤之余,心里忽然舒了一口气。如今这样,或者也没有什么不好,把贾探春的一切都尽数忘了,忘了清明的雨,忘了玉晖峡月色朝阳下的映山红,忘了那时候相遇的人。清明的生辰,本就不是最好的光阴,三春将尽,淡烟疏雨,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凄清的时节。
    而青罗的生日,却是在四月半的初夏,蔷薇香正盛,午茵好梦长,那才是最好的光景。清明时节的离愁别绪,清明时节遇上的人,原本就是该忘记的,也早就该尽数都忘了。等过了这一个清明,等满树的桐花都落尽了,自己就该去过属于青罗的第一个生辰,在初夏的温暖日光里头,簪着最艳丽的一朵蔷薇花,微笑着与自己的夫君并肩在一处。
    怀慕见青罗不出声儿,也不知她心里想着什么,忙道,“怎么?难道说起你的什么伤心事了不成?”想了想又道,“我知道你母亲去得早,又为了父兄嫁到了这里来,说起生辰,难免有些伤心想家。你也不必难过,你还记得去年清琼妹妹和你哥哥定亲,说是今年开春就要来迎娶的。我算着日子,只怕等到了你生辰的时候,你哥哥也就到了蓉城。到时候一处给你庆生,岂不是全了你的心愿?”
    青罗一怔,是了,当日澎涞倒是说过苏衡要来西疆的话,只是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太多,她也就忘了。如今忽然听怀慕提及,心里却有些不安起来。青罗也不知道自己何以会不安,各自嫁娶,原本这一切已经成了定局,也无需多言。只是青罗想起那时候清琼和自己说的那些话,想起澎涞所说的苏衡对自己未了的心,就觉得到那时候的事情,未必就能毫无波澜地过去了。
    这意思青罗自然也不好和怀慕说的,只是笑道,“我也有半年多不曾见着哥哥了,等他过来,头一件要紧的事情,就是叫他把赶紧澎涞先生带回京城去。”
    怀慕点头道,“先生和侍书的事情,我也算是知道些。侍书是你的陪嫁丫鬟,我原本不该说什么,只是还是忍不住劝你一句。若是她与先生有情,不论在你心里,澎涞是何等样的一个人,你也都该让她自己去选择,日后是喜是悲,也是她自己的事情。你若是因为心疼她就替她做了主,日后只怕她后悔一世,还要来怨怪于你呢。当日你叫董余把侍书送回了蓉城,寻了僻静不见人的地方安置,对世人都只说她死了,我就有些不放心。你若是当真心疼她,就该万事都成全她,可不要因为这心疼,反倒做了什么叫她伤心的事。”
    青罗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只管放心。我当日就说了,侍书若是活过这一个劫数,我就当是那个陪我远嫁的丫头已经死了,从此一切由得她去。既然由得她去,她若是不愿再见先生,我也就替她隐瞒一世,她若是愿意,我就给她一个新的身份,叫她再也不用因为我为难。她跟了我十几年,我也没有旁的能为她做的,唯有给她一死,在给她一生,才算是我能为她做的全部了。”
    怀慕点头道,“这样最好。旁人的事情,终究是我们无法做主的,依你的说法,或者只有侍书这个人死了,才能放下旁的牵系,两个人安安稳稳地在一处呢。侍书对你忠心,为了你连性命都可以舍了不要,这一回若不是因为你,也不会就成了如此。能成全她自在,也算是对得住她了。”
    青罗笑了笑,没有说话,心里却恍惚想着自己。她明白侍书想要的东西,不过是因为这也是她想要的。她也想摆脱所有的身份,苏青罗也好,贾探春也好,若她能死去新生,那么她所为难的一切也就都不再为难,只需好好与心上之人相守。
    只是对于侍书来说这一切是那么容易,对自己来说,却毕生都不可能了。苏青罗也好,贾探春也罢,都是她不能割舍的部分了,她们就是自己,自己就是她们,原本就该是这样,哪里能够分得开呢?
    自己能为侍书抹去一切,或者说,侍书用自己的死亡抹去了一切,然而却不会有人能够抹去她的。
    从贾探春到苏青罗,其实自己已经死过一回,却只是从一个身不由己落入另一个身不由己当中去了。而自己期望的那一个自由无碍的身份,却是永远不会来的。自己当日与怀慕的约定里,就曾经有过这样的一个将来,却因为自己爱上的那个人是怀慕,就永远成了不可能。
    她只能是青罗了,因为怀慕,所以心甘情愿地留在这样一个身份的枷锁里头,因为只有这样,她们才能相伴一生。
    只要上官怀慕还是王座之上的上官怀慕而不是行走天涯的云和,自己就只能是她身边的涵宁公主青罗,而不会是那个自己梦想中泛舟五湖的人。
    青罗回过神来,轻轻伸手握住了怀慕的手。眼前风景如斯,身边良人在侧,日后的事情,总能一起去面对的。世上又有几个人,能无牵无挂地做世外之人,成就无双的神仙眷侣?
    夫妻一世,大多就是这样,并肩执手去直面人世风霜,熬得过不离不弃的,也就已经算是完满一生了。各人有各人的命数,侍书与怀慕如何,清琼与苏衡如何,也都有他们自己的命数。而自己与怀慕的一生,也总是要自己两个人,一起一步一步地走下去的。
    就像怀慕方才所说的那样,自在也罢,束缚也罢,不论悲喜,得失,也都是自己选择的人生,所以只有一路往前去。日后如何,谁又能说得准呢?至少眼前,她是欢喜满足的。
    怀慕和青罗二人正说着话,见下头走上来一个人,却是裴梁。青罗扬声笑道,“裴将军今日公事繁忙,怎么还有闲儿来这里?”
    裴梁走到近前来,低头对怀慕二人道,“世子,世子妃,昌平王和王妃有请。”怀慕淡淡应了一声儿,想了想又道,“那究竟是昌平王要见我们,还是昌平王妃要见我们?”
    裴梁笑道,“昌平王如今还病着呢,自然是昌平王妃有请了。”青罗笑道,“这昌平王大婚才三日,怎么就又病了。”
    裴梁笑道,“前日昌平王大婚,也就是勉励支持着才去的,这几日敦煌的事情,也都是这位昌平王妃在处置。说起来这昌平王病的也不奇怪,昔日高逸川活着的时候,谁不知道这位羽公子是个病秧子呢。倒是这位昌平王妃,实在是个厉害角色。”
    怀慕点头笑道,“这是自然的,若不是这位王妃,我们也不会如此轻易就收拾了这半壁河山了。”说着便对青罗笑道,“既然是新王妃有请,咱们这就去罢。”
    青罗笑道,“新的昌平王继位,又和新王妃大婚之后,这还是咱们头一回去见呢。你瞧我这一身,都是在家时候的衣服,难道也不收拾一二就去?”
    怀慕打量了青罗一眼,一身浅碧色的绸衫系着一条同色的裙子,腰间束着一条白缎子,清丽如柳,不像是威重一方的世子妃,倒像是闺阁中的温婉少女。
    怀慕笑道,“我倒是瞧你这样好,你穿着那些沉重的礼服首饰要轻便随和许多了。只是既然是昌平王妃请我们去,还是要穿那些劳什子的衣裳去给人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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