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原乱》359三百五十九、往事皆去不言悔[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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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映川,但他却在笑着,师映川发现,这笑容如此遥远,在记忆中隐隐浮现,犹如千年前那月下惊鸿一瞥,就听左优昙低低轻声开口,百转千回地道了一声:“陛下……”
    师映川的指尖顿时一颤,他定定望着左优昙,仿佛刹那间明白了什么,左优昙笑容不改,轻声道:“我什么都想起来了,我就是鲛人圣子绿波……陛下,真是久违了……”师映川想说话,可是此刻却仿佛有什么东西死死塞住了咽喉,令他出声不得,左优昙抬起手,摸索着抚上了他的脸,无力的手颤抖着轻抚那面颊,笑着一字一句地说道:“当年你用我的性命救他,我心中怨你,但这一世,我心甘情愿用这条命换你活下来……”
    左优昙的声音已低微得快要听不见,他的手也从师映川脸上软软滑下,嘴角却还兀自凝聚着笑意,有若叹息般说出了此生最后一句话:“两世都遇到你,老天待我……真的不薄呢……”
    无法言说的痛楚绵绵在心头缠绕,挥之不去,师映川抓住男子已经失去温暖的指尖,急声道:“优昙,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你其实有一个儿子,灵修他……”
    然而就在同一时间,左优昙的的头颅已软软耷拉下来,夕阳灿美的余辉笼罩着男子已经迅速冰冷的身体,唯有那一抹笑容还无声无息地固定在优美的嘴角,师映川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望着已经气息全无的左优昙,静静望着,然后缓缓吻上了对方白皙的额头,随后,他站了起来,将死去的左优昙轻轻放进水里,鲛人是大海之子,现在,这纯净美丽的生命重新回到了海洋的怀抱,永恒安眠。
    眼看着左优昙被海水渐渐卷远,吞没,师映川所在的小船忽然碎裂开来,师映川整个人便就此沉入了海中,海面上风平浪静,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有白天,有晚上,也许过去了一天,也许两天,也许三天,也许更多,不知过了多久,当又一次夜幕降临,星子闪烁,海面上忽然有什么东西缓缓浮起,很快,一个人体的轮廓逐渐显现出来,以一种极其古怪的姿态蠕动着,仿佛正在努力挣脱着什么,片刻,那布满了古怪纹路和许多伤痕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不断地拉长,变大,不一会儿,原本还是少年模样的纤细身躯就变成了一个成年人的大小,而且还在不断地继续增长,等到这具身体终于大到了一定程度的时候,却见身体表面突然出现了明显的裂痕,仿佛是膨胀的身体终于撑破了表皮一般,那裂痕出现在背部,并且迅速变成了裂口,自颈后沿着脊柱一直延伸到尾椎,裂口越来越大,甚至开始裂到了头皮,这时里面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努力挣扎,像是一个生命即将破壳而出!
    终于,随着一只雪白得近乎透明的结实手臂突然用力一挣,狠狠破开了那一层人皮,就好象打破了最后的束缚一般,很快,又是一只手臂探出,两只手以完全不符合人体原理的姿势反向抓住裂口两边,顺着裂口用力向外将这副人肉皮囊扒开,同时身体不住地蠕动,不一会儿,随着外面的人皮终于被彻底褪去,一个有着血红色长发的男体便从中钻了出来,幽美的月光下,男子身材十分颀长高大,身体所有的比例与线条都只能以完美二字来形容,肌肤毫无瑕疵,而面容则是无法形容的美,那是超越了时间与性别的美丽,又给人以威仪无尽的感觉,全身上下都透着令人歇斯底里的魅力,无法直视,只能够仰望,自下半身开始,本该是双腿的位置却并没有人类的肢体,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将近一丈的长尾,与长发和双眼同样颜色的血红鳞甲密布其上,这是一个看起来大概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全身的肌肤包括下方的长尾,看起来都仿佛是玉石一样的质感,甚至就连那一根根血红的发丝以及相同色泽的眉毛和睫毛,都依稀是晶莹剔透的样子,在月光下泛着朦胧的微光。
    “这就是‘神’的感觉么,原来所谓的‘神’就是天地孕育出来的生命,天地之子……”血红的唇轻轻张开,吐出一句话,刚刚蜕变成一种全新生命体的青年看着周围的一切,发现自己对于事物的感知与从前再也不同,那是无法形容的感觉,难以言述,仿佛是从心间生出,但冥冥之中却自然而然地接收到这种信息,这是生命层次的蜕变,从这一刻开始,这个世界在他眼中再不一样,似乎整个天地都生动了起来,此时青年根本没有使用任何自身的力量,但整个人却轻松伫立在海面上,仿佛鱼儿天生就该游水,鸟儿天生就能够飞翔,这就是‘道’,这就是‘规则’。
    “我可以感觉到,万物生而有灵,自有意志,山川,海洋,河流,草木,甚至这风,都是如此,这就是‘神’的视角,‘神’的力量,我甚至能够感觉到,只要我愿意,当我涉足海洋,则海水辟易,当我走过大地,则草木倒伏,寒冬花开,这是与自然的‘沟通’和‘引导’,只要这一方天地不灭,我就必将永存不朽……”青年喃喃轻语,只觉得神意通明,意念圆融,一时间星辰般明亮深邃的双眼看向天空,血红的双眸与明月交相辉映,然后,完美的唇微动,形成一个细微的弧度,却无法辨别其中所表达的意义,青年似是笑了笑,低声轻语:“现在,一切也该彻底结束了……”下一刻,海面上已空无一人,海水悠悠起伏着,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个梦。
    ……
    当黎明快要来临的前夕,显然就是一日当中最黑暗的时刻,此时偌大的皇城,依旧像是一头巨兽般沉浸在睡梦之中。
    作为帝国的中枢,这座耗费了无数人力物力的森严城池,巍然屹立于夜幕下,看上去是那样地不可撼动,这里聚集着无数强者,有着最顶尖的保卫力量,在世人看来,再如何强大的个体,哪怕是公认的天下第一人,也不能在光明正大的前提下从容而来,进行肆无忌惮的破坏,因为没有谁在这样的力量下还能够全身而退,除非这个世间真的有神。
    然而此刻,神祇降临。
    夜幕仿佛忽然被人撕开,有人影突兀而来,身姿高大,长尾舒缓,及地的长发柔顺披散,其间仿佛有沉沉血光流动,瑰丽非凡。
    师映川一路向着皇宫方向而去,当日晏勾辰并没有死,那么按理说,此人在回来之后,应该立刻组织起一切力量来防备着接下来必然来临的报复,但是现在,没有全副武装的禁军,没有肃杀之意十足的大量武者,甚至没有全城戒严,什么都没有,夜幕下的皇城,如同一方死地,寂静干净无比。
    师映川无悲无喜,面色平静,当他来到皇宫前的时候,高高的墙头上,一个身影孤独地站在那里,苍老的面容,明黄的龙袍,正是隆纣帝晏勾辰无疑。
    “……你终于来了。”当看到师映川出现在视野中时,晏勾辰的眼睛微微睁大,不是恐惧,而似乎是终于等到了什么的彻底放松,他注视着那身影,熟悉又陌生,片刻,晏勾辰出现在下方的宫门前,距离师映川不过十余丈,他极其仔细地审视着眼前的青年,半晌,忽然就缓缓笑了起来,道:“你成功了?真的,原来世间真的有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
    师映川看着这个与自己发生过太多恩怨情仇的男人,此时此刻,或许是心态已经发生了变化,也或许是因为结局已经注定,总之,他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愤怒,只是双手交叠着随意放在腹前,淡淡道:“到如今,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没有,在那一日我们杀你不成的时候,这个结局就已经注定了,不是吗?不成功,便成仁,我早已有了这样的觉悟。”晏勾辰神色轻松地负手于身后,他含笑看着青年,道:“来罢,比起自尽,我更希望死在你的手上,这样倒也算是一种圆满。”
    “我说过,若是我能够活下来,那么相关人等都必须付出代价,所以,即将死去的不仅仅是你一个人而已,你的儿女血亲,整个晏氏一族,都要被我血洗,鸡犬不留,你的帝国也将被摧毁,一切的一切,都必须为我所遭遇的事情作出补偿……对了,忘了告诉你一件事。”师映川淡然说着,就将当年偷换季卿丘一事和盘托出,末了,道:“原本想让那孩子将来亲手杀了你,在你死之前,告诉你真相,让你尝到被亲生骨肉杀死的痛苦,作为对千醉雪之死的报复,不过现在便宜你了,没有被自己的儿子杀掉。”
    师映川说着,缓缓上前,再没有任何话,直接伸出手,轻轻一拍,如此轻描淡写得仿佛儿戏一般的动作,却根本令人无法躲避,雪白的手掌正正印在了晏勾辰胸前,晏勾辰顿时身体一震,七窍随之流出血来,然而他望着师映川,却忽然笑道:“原来是这样,原来那是我的儿子……不过可惜啊,你想要血洗晏氏的想法,却注定根本不能实现呢……”
    容颜苍老的皇帝笑得恣意,那笑容当中有着难以形容的意味,那是胜利者才会有的笑容:“有一桩陈年旧事,现在我终于可以告诉你了……其实在当年泰元帝死后不久,赵青主就发现自己,已经怀了身孕……”
    青年血色的双眼陡然大睁,晏勾辰见状,笑得越发深沉:“后来赵青主生下一个女儿,取名宁含光,这件事根本没有几个人知道,再后来,宁含光长大,结识一个男子,与其结为夫妇,留下一支血脉……”
    说到这里,晏勾辰大笑,边笑边道:“那个男人,就是晏氏先祖!而他们的子孙,后来就创立了大周!否则大周从前一向与断法宗有所关联,受其扶持,你以为这是为什么?第十代莲座谈净衣,也就是赵青主的转世之身,更是曾经出面挽救过因为动乱而岌岌可危的大周,使其免于倾覆,你以为这是为什么?我与那人之所以能够彻底联手合作,你以为这是为什么?我敢于赌上整个国运来杀你,而不担心万一失败而导致的报复,你以为这是为什么!”
    “……映川啊,这是因为我知道无论如何我都已经立于不败之地,因为整个晏氏一族乃是你和他的血脉,因为我知道你无论如何,也不会对你与自己最爱之人的后嗣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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