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诛》第1章坛城又饮屠苏酒,梁汾梁赤赴梁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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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爆竹声中一岁除。
    坛城的年三十儿,许是受这家家户户的烟火气影响,阴沉的很,火器硝石的气味儿纷杂在各地。四起的爆竹声仿佛一声声闷雷,估计一会儿就能炸下片片雪花。
    大街小巷满是贺岁的吉祥话,城头城尾的大小铺子已经关了,只有三俩儿的小摊贩,大过年的也没想着休息下,于强风中用冻得红肿的手撑着年货摊子,在冷风冷气中吆喝着,盼着多换几个铜板。
    卖糖人的小车便是倒是围着几个光着屁股蛋儿的黄毛小儿,围着小车追着打闹。
    有个小丫头穿的还算厚实,红棉袄红帽子,却吸着清鼻涕,站在一个青色对襟棉布长衫的男人边上,远远看着那群孩子和做糖人的小贩。小丫头的小红棉袄蛮新的,可惜因为时不时蹭一下鼻涕,显着有些不整洁。
    男人本来瞧着远处巷子与灰蒙蒙的天不太分明的界限,觉察到边上的小丫头又抬起袖子擦了下后,皱了皱眉,递出一方帕子,俯身给小丫头细致的擦了下,“梁赤。”
    小丫头“嗯”了声,拽了拽男人的袖子:“我们明天走吧。”
    梁汾没答话,视线下移,盯着那群糖人小孩儿,脑子胡乱想着什么。
    比如强风冷气的,那群小孩儿都不怕冷么?
    比如他在身边小丫头这个年纪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来着?没人带着他买过糖人这种东西吧。
    好像是被那个耐心细致的女人照顾的妥妥贴贴,身上穿的衣服虽然不新,可永远都是干净的。
    那时候过年也没有什么好吃的,没有别的人家祭祖烧香的那些规矩,只是依偎着那个女人,好像强风就灌不进单薄木板拼凑搭建成的屋子似的,邻里的鱼肉香也成了自家的味道。
    说有爹有娘吧,可又从没见过面,没人管没人问的,只有毫无血缘关系的她陪着伴着,悉心照料着。
    后来,听说从没见过的那个爹被杀死了,梁汾连那个单薄的小屋子也不能待了。
    那个女人突然离开了他的生活,走出了他的生命。
    他的全世界本来很小很小,只有一个小屋,一个她。梁汾做着她教的说对他好的事,他知道自己不聪明,但是努力学的时候,他能感觉到她的开心。认那些字,读那些干巴巴的书,作着一些没有实际生活经验打底的文章。
    不过,彼时梁汾,对外面那个世界是充满着好奇的。
    他想见识那些仁义礼智信,想看看山高水长,想见见书上的草长莺飞,想看读书人的风骨,想看商场的尔虞我诈,想看所有的缤纷琐碎,纷繁复杂。
    他唯一不想看的,是自己的父亲和母亲,他不感兴趣,不想知道那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身份和地位。
    可是,他们的生死存活,决定了他还能不能在那个小屋慢慢长大,决定了那个女人还会不会在他身边陪着他。
    之后呀,就是剩了他一个人,他走出小屋,走进世界,发现那个世界和自己在书上看到的不一样。
    美好的东西好像没那么多,不过好像丑恶的东西也没见识到多少。
    就是有点累。
    他年纪小,就算他所学足够能让他填饱肚子,可是没有人能让他这么大的“孩子”放心做事,更何况无门无名的,没有门路。他只能做着一些卖体力的活计,找食物,找落脚的新的小屋。
    他进过别人家做事,真正接触到了,才知道那些高门大户,好像和最初外面威风凛凛的门神守护的厚实大门给他的印象不一样,那样的“一家人”好像其乐融融,可是又像各自带着面具,可以说是扮演着各自的形象。
    他突然开始想到自己爹娘,他们应该也在这样的一个高门大院里生活的吧,有着数十奴仆,宾客盈门,门前兴许也有这样的门神彩绘迎来送往。而且,可能还会有和那家少爷一样的孩子,身边有无数玩伴,授业的夫子应该也少不了吧。
    最主要的是,他们应该和这家人一样,叫着那个孩子心肝儿,好吃的好玩的都给他,抱着牵着……
    “我们明天走吧,我还想再看看,以后不是不回来了嘛。”
    红帽子红棉袄的小丫头又拽了拽梁汾的袖子,拽回了他的思绪。
    梁汾正了正小丫头的红帽子,牵住她的手,柔声道:“可是我们已经收拾好东西,订好马车了诶。早点走,就能早点看见江南道的樱花哦。”
    小丫头努努嘴,做了个口型,却没有出声。
    梁汾是在七年前,在皇城最大的花柳楼的门口,遇到这个小丫头的。
    她小小的,躺在一个满是干草的木箱子里。箱子上只盖着一块儿麻布,好像是随意丢掷的垃圾,又像是谁家随便丢出来的小猫小狗,等着,有那么一个稍微心肠好一点的人走过来,看一眼,或者,带走她。
    这可能是很平常的事情。热闹的街巷和这个安静的小木箱,是那样违和,又是那样的契合。
    这些做着皮肉生意的女人,难免有措施做不到位的时候,或者,难免遇到一个和那些大腹便便的达官显贵不同的温润公子,就觉着是良人了,这辈子非他不可了,情愿和他生下个一男半女,生米煮成熟饭,等着那所谓良人一纸契约带走自己这无根浮萍一样的女子。
    可是,别说是煮成熟饭,就是煮成粥都没用。大多时候是错付真心,良人可能是一时泄/欲,抑或是家里不从,那卖皮肉的女子只能独守闺阁,心灰意冷。
    梁汾那天恰好在那个青楼里干够了约定时日的活计准备离开,恰好在那个春风和煦的早晨,在熙熙攘攘懂街巷中,在楼上楼下欢声笑语中,注意到了那个小木箱,掀开麻布,看到了粉雕玉琢的小小脸蛋。
    她赤身躺在一堆干草里,不哭不闹,一双大眼睛打量着梁汾。
    梁汾愣住了,总觉着这小娃娃的眼神很熟悉。好像他也曾这样,用这种目光,第一次看到小屋外的世界。
    他那时候已过弱冠,已经用双脚丈量天地数年,走过很多地方,在不同的地方做过事。
    多养一个婴孩,好像也没有多难。也就是多添一张嘴,多吃一点饭。
    更何况,这个小孩儿好像……很乖?
    于是就抱走了。
    没有丝毫经验的梁汾,只身带着个婴孩,来到坛城。
    他没有一丁点的经验。
    活了二十二年,除了像姐姐更像母亲的她,梁汾没和任何女人有过一起生活的经验。
    他买牛乳羊乳喂养这个小娃娃,每晚都要起夜数次看她是否尿了被子,是否睡的好好的,有没有窒息。
    也倒是会有手足无措的时候,比如她半夜发烧,额头滚烫,他又想出去找郎中,又怕她自己在家,下一刻便夭折。
    后来,慢慢长大了,还是很乖,很少哭,还是很可爱,挥着小手蹬着小脚捞他。
    她第一次翻身,第一次爬,第一次会站着,会迈步,第一次能咿咿呀呀讲出话,“梁汾……”
    她牙牙学语,学会的第一个词就是梁汾。
    梁汾给她取名为“赤”,他想着,这个小孩儿赤条条的来到这个世界,赤着身子,在恰好的时候遇到梁汾,他希望这个小孩儿一如那婴孩时期一样,至诚至纯。
    他像曾经那个女人教他那样,教梁赤认字,读书,教她做所有他觉得以后就算她一个人生活,也能有能力支持自己过得很好的事。
    坛城就在皇城东北方向,两个地方隔的不远,可是中间重峦叠嶂,山路崎岖,交通不便。如果要一匹快马,走官道大概要两三天。
    偏僻的很。
    小城冬日严寒,夏天酷暑难耐。
    梁赤被他送到坛城最有名的夫子那里读书,当然,脩金也很高。
    梁汾白天去坛王府当班,晚上到坛城最大的赌番摊给人做账。
    有过被对家人追杀的时候,当时走夜路,路过昏暗的巷子口,被人套上麻布袋子拖入更黑暗的地方,往死里揍。
    那种在黑暗里的恐惧,自此深深刻在了梁汾骨子里。
    他好像对自己的认知产生了怀疑。
    小时所学,不太能用上,只能卖力气去做活计,很努力很努力才能养活自己。
    后来能靠着笔杆子生活了,又要付出比以前更多的辛苦,比如要提防着更多的勾心斗角和时不时从黑暗中蹿出来的野狗。
    他不知道像曾经那个女人教他一样来教梁赤是对是错,他不确定他以后都能陪着她,他怕有一天,不得已让这个从小在他呵护下长大的小丫头自己真正的走进这个世界,见到的丑恶比他遇到的还要多,付出的辛苦比他经历的还要难过。
    “和夫子好好道别了吧?”青色棉布长衫的男人牵着红帽子红棉袄的小孩儿,七拐八拐的拐进小巷。一架马车早在那个进出七年的门口安静停放着。
    梁汾在坛王府忙活了七年。据说坛王在梁溪还有几家铺子,半死不活的好些年。看着梁汾尽心尽力这么多年,他们也放心他做事。询着梁汾的意见,能不能过去帮着打理。
    虽然坛王府在坛城,可是他只忙活着其中一个院儿的活计。那边虽远,却远远比坛城要繁荣太多。有着比坛城要温和太多的气候,更重要的是,那边有个名气很大的惠山书院。如果要让梁赤有更好的机会,他必须要选择那边。
    他们不多的行李早已收拾好。
    “嗯,”小孩儿应了声,扭头四望。
    这条长街,裹满了年三十的热乎气儿。硝石火药味儿更加浓郁,梁赤觉得很好闻。
    她虽然没有自己亲手放过爆竹,可是还是喜欢看别的同龄小孩儿围在一块儿,尖叫着点燃爆竹,又尖叫着四处跑开。
    梁汾对那些不感兴趣,却也很多时候都愿意陪着她出去看,因为她很少提出要求,说出口梁汾基本都会满足。
    自己“家”门口,也早在一旬前便贴上了她自己写的桃符。
    她从小在这里长大,即便很不舍,还是要跟着梁汾一路往南,去鲜花纷繁的江南道,去和更有名的夫子求学,看更美更大的世界。
    大年三十,新岁又至。
    鹅毛大雪中,一架马车缓缓驶出坛城,一路往南。
    而在灯火通明的坛王府,一个身披乳色华美貂裘,两鬓微霜的男人站在坛王府最高或者说坛城最高的听云阁顶,看着这个小城模糊不清的天际线。
    正是坛王顾成寅。
    “那人离城了。”一个灰色锦缎的高大男人悄无声息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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