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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
阿光当然嘴硬,不服输。
但几句话又被激怒。
【你们这些从乡下来大城市的,都想赚大钱,想过上好日子,但你们不亲眼看过,哪里又知道这么美好的地方,根本没有你们的位置。
没有文凭,没有工作经验的人,能做些什么呢?洗碗,扫地,当流水线工人?累死累活,生一场病遇到一个意外就全没了……】竹爷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虽然嘲讽,但脸上分明带有一种感慨。主语明明用的是【你们】,却恍惚让人觉得,像是在说他自己的事。
一种经历坎坷、不得不走向犯罪道路的老大形象,一下子浮现在了观众们的脑海里。
在电影里,相比于诚实,大家总向往神秘,往往对那些不直来直去的人更感兴趣。像谢劲竹这种有故事的反派,一下就没那么面目可憎了。
关琛有点意外谢劲竹的演技。
关琛只在训练基地排练武戏,没跟组看过文戏的拍摄。
所以,乍一看到大师兄那蠢笨的脸上竟然有了深度,关琛有点惊讶。
那脸上的褶皱,沉淀着结结实实的苦楚。
他听邢云说过,大师兄是邢家班一众师兄弟里,不那么“灵”的学生。相比其他那些被邢老头寄予厚望的学员,当初收留大师兄,主要是因为学费交得多。
在上表演课之前,谢劲竹已是一名群演,拿到的酬劳基本都用来送礼,但效果甚微,最成功的一次,是被一个副导演推荐去演个小配角,最后却因为天生一脸凶相,试镜没能通过,导演选了其他人。
后来谢劲竹把钱攒了起来,拿去学表演,不信自己演不了好人。
然而学了一年,依旧是个台词都混不上的小龙套。
邢老师那时不知是良心未泯,又或者是怕谢劲竹心灰意冷从此不学表演,某天做主把他推荐给了一个拍犯罪电影的导演,还让谢劲竹接受自己的外表,说,有的人天生长了一张主角的脸,但天生长得像反派,也是老天爷赏饭的一种,不要浪费。
谢劲竹信以为真,一头扎进了犯罪片。犯罪片常有动作戏。跟那帮武行出来的演员们抢饭吃,谢劲竹并不轻松。由于丑得有特色,谢劲竹常常被拎出来挨主角的打,他也知道机会难得,挨打挨摔都咬牙忍住,结束后还要笑着感谢主角和导演,好几次回家一躺,他都以为自己就要死掉了。
三十五岁是转折点,苦得久了,皱纹一出,所有的戾气和煞气都混在阅历里,一起沉了下来。曾经跟他多次合作犯罪片的导演看看镜头里的谢劲竹,对他说,可以演老大了。
谢劲竹至今演过不少犯罪老大,这样的【专业户】早有一套熟记于心的模式和安全区。但谢劲竹每次演同一个类型的角色,依旧给自己设置重重挑战。有的导演反感他这种变化,有的导演却欣赏他的上进。
谷煹谢劲竹演戏用的是笨方法。相信苦功,多于相信天赋。在开拍之前,他总是会进行反复练习,从语气到表情,所有的变幻都精确到秒。
关琛看着银幕里念着台词的大师兄,觉得将来邢家班如果有了分支,很可能一支是邢老师的【天赋班】,以痛苦为食;那么另一支,则是大师兄的【勤奋班】,勤能补拙,以量取胜。
【你觉得钱是什么?是交换物品的货币?】竹爷没等来回答,自顾自地说:【钱是安全感,是幸福,是一种衡量工具,钱能让你善良,能让你支持某个观点或者反对某个政策,钱能让你选择你自己的人生该怎么进行。如果你没钱,那钱就是一切。没有钱,你连你的人生也选择不了。】
【你觉得我害了你的兄弟?不对。】竹爷摇摇头:【他不过是跟我一样,发现了一个真相——既然向上的生活无望,爬不出去,那就只有向下看。向下看,就能看到比泥潭更污秽的深土里,其实埋着黄金。沉下去,就可以捞起来。】
关琛记得表演课上讲到,塑造角色时候,有几个因素起着特别重要的作用。一是职业,二是阶层。
黑涩会这种职业,处于社会的哪种阶级,实在不好定义。
他们虽然过着吃酒喝肉的生活,但日子里的好,一点也见不得光,社会上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朝他们吐唾沫。
处于一种上和下的夹缝之中,并且同时不被两边的人所承认。
关琛不知道黑导原先构想的《黑蛟龙》三部曲,立意是什么样的。
但关琛现在看来,走向已经很明显了。
因为第一部的“黑蛟龙”是乡村层面的宗族势力;
第二部的“黑蛟龙”,是城市里,游走在法律背后的黑社会;
而第三部的“黑蛟龙”,在关琛的预设当中,应该是国家层面的失控的公权力。
黑导跟他的想法应该是不谋而合的,因为银幕里的竹爷,说:
【你真正要报仇的人,应该是那些懒政贪污的官员!是那些把福利情报藏着掖着不告诉老百姓的公务员!是那些制造泥潭,不让我们爬出去的人!】
竹爷每说一句,拳头就砸一次在桌子上。他狞着牙,像一只威风凛凛的狮子。
阿光不过是社会学大一新生,而且逃课了几个月,对社会的认知连门都没入。
阿光虽然恍惚了一下,但没有完全听信竹爷的话术,他显然知道,看一个人做的,比听一个人说的,更靠谱得多。
【你说了那么多,那你又做了什么呢?】阿光目光灼灼地盯着竹爷:【你开赌档,放高利贷,开会所,根本就想过让人从泥潭里出来。你扩大了泥潭。】
阿光说,如果没有那个赌档,他兄弟很可能就不会陷进去。
【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接受,你兄弟的死,都是他自己造成的呢?】竹爷笑了起来:【当一条走廊上几乎所有的门都锁着,只有一扇可以打开的时候,他有没有想过,那一扇门很可能就是最不该打开的?】
这像是在说,千百种赚钱的办法,阿光的死党偏偏选了赌博。
也像在说,在那个大人物关顾的会所里,阿光的死党很可能真的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事情。
阿光正打算追问,竹爷却懒得再说了。
战斗继续。
竹爷一个右手重拳打过去,被阿光躲开。
眼看着竹爷用力过猛,人就要失去平衡,阿光打算抓住这个机会予以反击。
但老江湖终归是老江湖,对敌经验丰富。
重心不稳,只是一个假动作。
竹爷一个虚晃,“杀戮换架”,利用身体拧转弹变的力量,前手变后手,一个左手重拳就这么连了过来。
左右手臂虽然力量有差异,但以躯干发力的话,手臂的比重很低。
阿光格挡不及,人一下被打出去。
在短兵相接的战场上头晕,等于是输定了。
竹爷趁阿光拳架松散,目光失焦的空档,狠狠地又连上了几个重拳。
镜头怼着阿光的正脸,跟着他的脑袋,左一下右一下地摇晃。
看着鲜血不断从鼻子嘴巴冒出来的阿光,观众们感到绝望,心想阿光不会就这么被打死吧?
神情恍惚的阿光,似乎也觉得自己要死了。快死的他,回想起了出发前,跟琛老大的对话。
那时阿光问琛老大:【你这么帮我,就不怕死?】
琛老大反问他:【你呢?你怕不怕?】
阿光回答:【我不会死。】
琛老大不以为意,说:【人们忌讳谈起自己的死法,却常常对别人的死发表看法。其实做我们这一行的,应该做好随时砍死别人,和随时被人砍死的准备。】
想到这里,被拳头猛砸的阿光,突然笑了一下。似乎在笑之前的不自量力,也笑自己竟死在了这里。
裸拳打人,拳头也是会疼的。竹爷打沙袋一样打着阿光,自己的拳峰也破了皮。阿光失去了意识,不必再用拳头了。
竹爷绕到阿光的身后,似乎是要给阿光最后一击。他两条胳膊搭成了裸绞的姿势,准备送阿光去见他的死党。
阿光感觉到了气管的阻塞,脸涨得通红,开始拼命挣扎。
而竹爷则像个老练的蟒蛇,耐心等着猎物失去呼吸。
阿光的挣扎越来越小。
观众都觉得阿光这下死定了。就算阿光能反败为胜,但除非竹爷失了智,不然绝无可能。
而通过反派降智得来的胜利,观众们宁愿不要。
眼看着阿光要窒息了,就在这时,阿光脑海里浮现琛老大说完那句话之后的下一句:【……做我们这一行的,应该做好随时砍死别人,和随时被人砍死的准备。谁要是惜命了,那这个人就很快就要死了。】
阿光眼中已经失焦的瞳孔,慢慢凝了起来。
手边,是他那被子弹打断的断刃。
阿光捡起地上的断刃,想要殊死反抗。
观众跟着阿光一起憋着气,浑身燥热,在心里给阿光呐喊加油。
竹爷感受到了阿光的动作,双腿缠了上来,压住阿光的双手,阻断了对方最后的反抗。
以阿光手腕的活动范围,根本捅不到身后,更不可……能……
观众一句话还没想完,就看到阿光眉眼发了狠,咬着牙将断刃捅进了自己身上的一处伤口。
那是在丛林追逐的时候,被木头戳穿的伤口。
阿光通过这个伤口,斜着刺进了身后的竹爷体内。
然后……
狠狠一拧!
阿光闷哼一声。但声音里,带着一抹喜悦。
能出声,说明竹爷的手松开了。
阿光爬起身来,身体就这么从断刃的另一端滑出去。
阿光的伤口原本就是贯穿的,而且没有伤到重要器官。
竹爷就不一定了。
阿光转身,一片狼藉的地上,竹爷坐在那里吐血,鲜红的断刃就这么斜扎在他的腹部。
那个位置,是脾被捅破了。
不立马抢救,人就死定了。
仿佛知道自己生命即将到此为止,竹爷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往后仰在沙发上,便不再动了。
竹爷看了眼阿光,微不可闻地说了句:【厉害。】
阿光没有说话,找个墙角坐下,给自己的伤口重新包扎。等他把气喘匀,那边,竹爷已经闭上了眼。
……
阿光脚步蹒跚地回到了餐厅的时候,已经是晚上。
明明是饭点,但餐厅竟然没什么人。
除了老板,就只有琛老大。
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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