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1587》1588第一百零九章翊坤宫宫女的对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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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忠贤从乾清宫里出来的时候,天空中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花,他汗湿重衣,手脚发软,就仿佛是从前他在赌桌前一连坐上三天三夜,直至输完了最后一个筹码,而不得不站起来的那种感觉。
    真是邪了门了,魏忠贤一面在雪里擦着额头上的虚汗,一面情不自禁地想,皇爷明明温文尔雅,和颜悦色,对自己更是一句重话都没有,自己怎么就被唬成了这个样子呢?
    难道真是因为皇威深重?
    魏忠贤转头看了一眼被笼罩在淡淡青灰色天光下的乾清宫,觉得从外面看起来它好像也没那么庄严不可觊觎。
    主要还是皇帝的眼神。
    魏忠贤重新迈开了步子,没错,是皇帝看自己的那种神态,皇帝的神态就是很诡异,好像皇帝早早就认识了自己,觉得他老魏是个大大的歹人,但是又不得不耐下性子装成赏识自己的样子,因为某种不可告人的原因而容忍了他一切的缺点。
    魏忠贤越想,汗出得越多,他想他刚刚入宫,好事坏事一件都没来得及干,怎么就给皇帝留下了这么一个孬印象呢?
    好在魏忠贤有一个赌徒的大脑,他那与众不同的大脑额叶迅速给出了一个答案,皇帝神情诡异,定是因为有其他人在皇爷耳边说自己的坏话。
    而这个能在皇爷面前说上话的人,为甚么偏偏要针对他这么一个入宫不久的小阉呢?
    很简单嘛,因为他魏忠贤是孙暹名下的人,而张鲸刚刚受到了外朝的弹劾,有人想趁机接手东厂,又怕在资历和名望上比不过孙暹,所以只能在皇爷那里使绊子,让皇爷以为孙暹识人不明,这样才能从中作梗,取得总督东厂的大权。
    魏忠贤这么一计较,顿时把从他入宫到现在的所见所闻一下子全串了起来。
    他这会儿又暗暗地有些懊悔,如果方才在皇帝跟前自己就能想到这一层,还不如干脆就挑明让皇帝痛痛快快地打他一顿,让皇爷知道他这个奴婢是能知道教训的,他老魏不怕挨揍,就怕皇帝不去用他。
    现在反倒搞得不上不下的,还接了这么个跟东厂有关的差事,这万一办不好,那到了肯定就不是打一顿就能解决的了。
    无怪乎魏忠贤会这样去解释朱翊钧的态度,他不像郑贵妃,能一眼瞧出现在的朱翊钧不是从前的万历皇帝,魏忠贤一入宫碰到的就是现代人朱翊钧,他不知道真正的万历皇帝是甚么样子的,于是就只能用他想象中的皇帝形象去往朱翊钧身上套。
    事实上朱翊钧在心理上比魏忠贤弱势多了,只是魏忠贤他自己不相信罢了。
    魏忠贤没有回司礼监,而是心事重重地去了河边值房,这是孙暹在宫里的住处,也是司礼监印公、秉笔共同分享的寝居,在后世这里是离故宫博物院一河之隔的北池子大街,现在却只有寥寥落落的几间房,丝毫没有毗邻权力中心的气派。
    不料,孙暹并不在屋里,迎接他的是同为在孙暹名下的徐应元,徐应元是北直隶雄县人,同样是在万历十七年这一批被选进宫里来的。
    徐应元比魏忠贤小了三四岁,同样阉割得比较晚,与魏忠贤却是反着长的,魏忠贤生得人高马大,他却形容瘦长,不管是坐着还是站着看上去都有些歪斜,腰背筋骨软软塌塌的,仿佛大病初愈却仍未好全似的。
    虽然他二人在相貌身材上截然不同,但徐应元却是和魏忠贤熟络得最快的人,除了二人性格开朗,同为同年同官的原因之外,徐应元和魏忠贤一样,在进宫之前也喜欢赌博饮酒,在阉割之前也嫖过女人。
    如果是在一个正常男人所组成的群体里,宿娼饮博绝对是一种恶习,但是到了阉人堆里,赌博和嫖娼就成了一种独特的人生经历,毕竟于宫里而言,终究还是王安这种自幼被阉,从七八岁开始就循规蹈矩读书学习的宦官占了大多数。
    徐应元一见魏忠贤,就知道他是来找孙暹的,他一面笑眯眯地拿出了一个食盒摆到桌上,一面十分体贴地告知道,
    “孙秉笔去协恭堂看奏疏了,临走前让我在这里等你回来,将这些送与你吃。”
    魏忠贤打开食盒,里头果然有一碟乳饼并一碗奶皮,他就着桌旁的椅子坐了下来,伸手便拿起一个尚还温热的乳饼嘶下了一大口,接着便捂住了眼睛。
    徐应元见老魏状态不对,立刻坐到了旁边,
    “怎么了?皇爷生气了?教你挨板子了?”
    魏忠贤搓了搓眼皮,感觉它在自己的手掌底下晕晕地发热,
    “没有,没有。”
    魏忠贤吸了下鼻子,放下手道,
    “这宫里乳饼可比我老婆烙得好吃多了。”
    徐应元虽然没结过婚,但是还是相当有同理心地拍了拍老魏的背。
    魏忠贤接着又吃了一口,把话续完道,
    “……不过我烙得就比这好多了,可惜宫里就没这条件供我自己做饭。”
    这是明朝宫里的一条规矩,如乾清宫等供主子们起居的重要宫殿,是不给小阉们设置庖厨的,当值宦官若想吃上热饭,只能托人从外面将现成的冷食送入当值宫中,再用炭火加热后食用。
    当然了,像孙暹这种在司礼监有权的大太监,都是有各自的值房的,不至于一直靠加热过二次、三次的冷食裹腹。
    因此魏忠贤此言,又可看作是另一种稍显含蓄的豪情壮志之语,对一个奴婢来讲,在宫里能跟主子们一样时刻吃上新鲜热饭,已经是天大的造化了。
    不料徐应元听了这话,却反露出一个暧昧的笑来,
    “都进宫了,怎么还想着自己做饭呐?你现在吃的这饼也不是孙秉笔烙的啊。”
    魏忠贤立刻心领神会,忙“嗳哟”了一声,嘻嘻笑道,
    “别别别,你可别害我啊,我就单纯吃个饼,可不想让太祖爷的英魂捉我下地府去剥皮啊。”
    此时魏忠贤所谓的“剥皮”,当然不是指朱元璋要剥他这个九千岁的皮。
    宦官们吃不着热饭热菜,宫女们却有自己的伙房可以开伙,于是晚明宫中便形成了一种风气,宦官们为了吃上热饭,便与宫女交好,托为中馈,这种关系便被称为“对食”。
    到了万历朝,哪个宫女给宦官送点甚么吃的,或者哪个宦官吃了宫女做的食物,就会被默认为两人互相有结为配偶的意思,充分证明了“想要抓住一个阉人的心,首先就要抓住一个阉人的胃”的至理名言。
    后来的魏忠贤在此事上倒是个例外,他和客氏结对食却不是因为客氏喜欢给他自己弄吃的,而是因为天启皇帝喜欢客氏给他弄吃的。
    老魏一辈子作恶无数,唯独在吃的这件事上最为厚道,他不跟皇帝“抢食儿”。
    回到万历十六年的这个冬天,魏忠贤对吃的欲望还仅仅停留在食物层面,这时的他总算还惦记着朱元璋生前立下的祖宗家法,凡阉人娶妻者,则有剥皮之刑。
    从量刑角度来讲,明朝阉人娶妻和官员贪污实则是一个级别的重罪,只是到了晚明,随着贪污的官员不再被剥皮,宫女和宦官成为配偶也变成了寻常之事。
    因此徐应元也嘻嘻哈哈地不将祖宗家法当一回事儿,这就跟魏忠贤刚入司礼监时向孔子像行礼是一个道理,宦官想敬谁就敬谁,敬了它就是能起作用的圣人,不敬它就是空有其表的摆设,
    “即使太祖爷的英魂要来剥皮,那也轮不着你啊,宦官无根,就是诛九族也连累不着你。”
    徐应元压低了声音道,
    “再说了……你猜这饼是从哪个宫里来的?”
    魏忠贤眨了眨眼,
    “哪个宫?”
    徐应元笑答道,
    “翊坤宫。”
    魏忠贤顿时“啧”了一声,
    “没想到孙秉笔能耐挺大啊,还能找到翊坤宫的宫女结对食。”
    徐应元道,
    “嗳,不是孙秉笔,是内官监的马谦,你记得罢?他是宛平县人,嘉靖四十一年入的宫,他呀,跟翊坤宫的林廷是相好,俩人私下里早就三媒六聘地成亲了,你别看这是在宫里啊,跟你在外头成亲的流程那是一样的……”
    魏忠贤接口道,
    “那是,真想跟一个人一起过,男人有没有那玩意儿都一样,我觉得他俩说不定还比我从前的日子得劲多了,我那是到了年纪被我爹妈催婚,催得受不了才成亲的,他俩在宫里日久生情细水长流的,感情可比宫外的夫妻要好。”
    老魏的这几句话确实是真心的,他甚至还留着一点话没说透,男人在没了那玩意儿之后才谦卑,才会把女人当作另一个平等的人来对待,才会如珠似宝地把女人捧在心上,才会懂得去体贴女人、识别女人的好处。
    宫中对食成风,不是因为宦官如何位高权重,而是因为宫女们都不傻,做几顿吃的就有男人与她们星前月下、山盟海誓,还不用她们生儿育女、操劳琐碎,这不比嫁给真男人实惠又舒心?
    不过这个道理是不能明说的,因为整个紫禁城里就只有皇帝一个真男人,于是魏忠贤这样表达道,
    “只要那林廷是自己愿意的,咱们也不用在背后对人家说三道四的,宫外很多夫妻也只是为了生孩子养孩子才过到一块的,我入宫之前,我老婆为打消我自宫的念头,还说要给我再生一个儿子呢,结果我前脚刚阉完,后脚她就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改嫁了,我来北京之前,还顺便吃了我老婆二婚的酒席呢。”
    “那时我亲爹和后爹都来劝我别当宦官,说我以后肯定要后悔,我就说了啊,我十四岁被你们催婚的时候你们说我不懂事,说我如果不结婚以后一定会后悔,我现在二十岁了,真的后悔结婚想当宦官了,你们又凭甚么说我不懂事,说我以后一定会后悔呢?”
    “我觉得啊,人生没有甚么是一定的,只要是自己愿意的,自己觉得自己这么过开心,那旁人就没有理由去指责人家,只要那林廷愿意,人家也愿意娶她,她想跟谁结婚都可以啊,想怎么结婚也都可以啊,何必要在乎跟宫外议程是不是一样呢?”
    徐应元道,
    “自愿的,当然是自愿的,内官监是多好的衙门?相当于外朝的工部呢!”
    徐应元毫不夸张,实际上晚明的工部在某种程度上还比不过内官监,外朝工部掌管的事务既多又繁杂,还有科道官不时监督弹劾,内官监操持的却都是与皇家有关的营建之事,有皇帝在背后直接撑腰,根本不必听科道官的啰嗦。
    而且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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