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与汗》泼妇鸡丁香辣狗肉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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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阵阵警车鸣笛的呜哇声,离榆香园越来越近。
    “幡哥,是逮你的吧?”马姬娜用筷子点着幡爷鼻子说。别人都管叫爷的,她敢叫哥,这透着亲密,关系不一般哪!
    “八成他妈的是逮你来的!”幡爷一条腿蹬在旁边空椅子上,仰脖干掉一杯二锅头,朝马姬娜瞪圆眼睛。
    “嘿!我看准定是冲咱们俩来的。好呀!咱们没成夫妻,不能双双把家还,今儿个他妈的一块儿进局子,倒也算是不错的缘分!来来来,趁还没戴上铐子,再吃几口狗肉!”马姬娜说完哈哈大笑,把筷子伸进那煲锅里,麻利地拈出一块红红的东西,没到嘴边又使劲一甩,差点甩到进那单间给他们送香辣蟹的佟妮身上,佟妮本能地缩脖一躲,马姬娜狂笑不止,末后用筷子在佟妮刚放下的盘子里一阵翻拣,指责说:“怎么搞的,怎么都是些辣椒段?蒙谁啦?香辣狗肉、香辣蟹不是这么个做法!只有重庆辣子鸡时兴堆满辣椒段……把你们经理叫来!”
    幡爷就说:“挑什么刺儿!这是熟店,我是熟客,你将就点吧!咱们再喝再聊是正经,刚才聊到怎么个话茬儿啦?”
    没有逻辑,没有焦点,没有明确目的,更无所谓正经,他们的交谈就跟他们的人生一样,混沌,放肆,然而生动、过瘾。
    “咱们是多少年的狗肉朋友啦?”马姬娜吞进一块狗肉,亮开嗓门说:“那回咱们吃得比这回过瘾!”
    他们曾是城根贫民聚居区的邻居,也算是同学。“文革”开始的时候,幡哥上到初三,那本是个男校,但到1968年“复课闹革命”的时候,实行就近入学,女生也就进来了,马姬娜那时候叫马淑红,算上了初一,其实那时候学校还是根本上不成什么课,幡哥和一帮半大小子整天在城根胡闹,马淑红竟参与其中,有回他们逮着只野狗,就打杀煮来吃了……后来让所有的学生上山下乡,要么去农村插队“改天换地”,要么去兵团“屯垦戍边”,幡哥和马淑红都是1968年12月20号那天被安排到四点零八分启动的火车上,运往目的地的,在那趟火车上,诗人食指写下了他那首著名的诗,但直到今天,跟食指坐过同一趟车的幡哥和马姬娜,仍然不知道有这么一首诗,更不知道食指后来还写了传诵甚广的《相信未来》,其实他们跟人类写出的任何一首诗都未曾有过丝毫关系,他们的意识里根本没有诗这玩意儿,对于他们来说,也无所谓过去、现在、未来,他们强悍的生命力自然流淌,在时代的缝隙里作为社会填充物,存在至今。
    他们先后未经批准从不同的插队地点溜回城里。没有户口,没有包括粮票在内的,在当时对一个城市居民至关重要的生活基本资源的供应配额,当然更不可能有一份合法的工作,但他们若无其事地活着。马姬娜父亲是房修队的杂工,有只眼睛老早就被厚厚的白翳糊住,每天下了班就闷坐喝最便宜的白薯干烧酒。她妈则在家糊火柴盒,往往满屋子堆满了一摞摞的火柴盒,数完了一算工钱,还不到一块,她弟弟妹妹放了学都帮着糊,她逃回家却只是晚上来睡个觉,有时甚至一夜不着家,她爸对她不闻不问,她妈骂足一个月以后也甩手不管,因为她似乎有吃有喝,也还常穿来一件半新不旧的,家里没有过的褂子。当然,她成了一个女流氓。那段时间里,她也并不经常跟幡哥混,他们只是偶尔遇上,什么叫爱情?他们那时不懂,现在也不追求,但他们紧贴着城根那锈着苔斑的大城砖发生过关系。
    幡哥,幡爷,自然都不是大名。有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大名究竟是什么了。他从插队地回来,就更是一个男流氓了。被叫作幡爷,是因为在城根一带跟一些老把式,还有大小爷们哥们练掼跤,他最狠,也最灵,称霸一方,后来练中幡,就是把一根粗大的长竹竿,顶上挂起幡子,搁在身上来回玩耍,肩膀顶,脑门顶,转着身子把那幡竿甩起来,换着肩膀接,或者用后背接,用胸脯接,这都不算稀奇,最绝的是用嘴接,也就是用牙接,还能用牙把那幡竿加以旋转,玩得真是又惊险又顺溜,花样迭出,乐此不疲,常常一玩就是半拉钟头,围观的哪个不赞?幡爷成为他的称号,也便顺理成章。
    幡爷有多少兄弟姐妹?连他也算不清。1947年的时候,他大爸把他一个哥哥,带到台湾去了。他大爸是戏班里翻筋斗的龙套,哥哥是娃娃生,那时候台湾从日本鬼子手里光复,国民党派过去一些接收的人员,那个剧班老板的亲戚是其中一个,来信说那边有人想看戏,老板就带着一班人一路唱到福建,再唱到了台湾。当时大爸跟他妈说,在那边混好了,再把全家接过去。哪里知道去后杳无音信。1949年城市解放,别再提台湾,他妈改嫁,嫁了个拉排子车运货的,那时候他妈带着他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他爸是死了老婆续弦,也已经有了俩闺女一个小子,后来他妈他爸又生下了他和一个妹妹一个弟弟,算起来全家兄弟姐妹多达八个。最具戏剧性的是,1986年突然有个台湾客来到他家,见了他妈扑通跪下,泪流满面。原来那是失散多年的大哥。他那时候才知道他妈的前夫并没有死,而是去了台湾,他妈让他管那个爸爸叫大爸,他哥哥倒不用叫二爸了,因为他的亲爸爸已经在1978年去世。他那大哥如今在台湾经营一家超市,自1986到1991年回大陆探亲,1992年他妈去世以后,每两年回来给生母扫一次墓。但别以为他们家族只有九个兄弟姐妹,他那大爸后来在台湾又结过两次婚,又生有两男三女,这样全加起来,竟多达十四个之多。以他自己为本位,则有同父同母的,有同父异母的,有同母异父的,也有既不同父也不同母但仍应算为兄弟姐妹的。不过幡爷的生存,既从不依托于父爱母爱,更从不缱绻于什么兄弟姐妹的亲情。也不是说他对兄弟姐妹毫无感情。可举一例:他那未去台湾的同母哥哥,性格与他迥异,一生胆小怕事,循规蹈矩,后来在一家百货商场当售货员,有回他听说那商场里有个家伙欺负了他哥哥,他就大摇大摆找到那家,捋起袖子,一直捋到露出高耸跳动的肱二头肌,点名叫着那家伙的名字,那家人全慌了,那家伙出来直跟他点头哈腰讨饶,他却不动那家伙一根毫毛,只问:“谁是你哥?让他出来!”那哥哥也是个老实人,就出了屋,他认准那确实是那家伙哥哥,二话没说,薅过来就左右各煽了个耳茄子,立刻嘴角就流出血来,他也不逃,只指着那家伙鼻子说:“原来你也有哥!看你以后再敢欺负我哥!”那家其他人又气又怕,他从容不迫地摇晃肩膀走人了,那家人有的就说这还了得,要报案,那家伙先说可别再惹他了,那哥哥也抹着嘴角说,幡爷这下找齐了,他不会再治咱们家了,若再惹他,指不定下回他怎么横呢!那可是个不怕进局子的啊!这就是幡爷对哥哥表达亲情的方式。后来那台湾的同母哥回来,他带他去俱乐部玩,找三陪小姐,一起吃喝玩乐,事先大哥先跟他按官价把美元换成人民币,亲兄弟,明算账,谁也不占谁的便宜,玩完了各付各的账,只是给小姐小费,大哥出手比他爽,他也不攀比;大哥走的时候他照例送到机场,大哥进了隔离带,回身跟他招招手,他不习惯跟人招手,就咧嘴笑笑,这也就是他们的手足情吧。
    改革开放以后,城里头一批发财的,人们都知道,就有那原来最让人瞧不起的“劳改释放人员”,后来“劳改”这词儿淡化下去,那就得叫“刑满释放人员”,幡爷、马淑红都属于这个社会族群的成员,其实他俩虽说有几进几出的经历,但折进去也无非是流氓群殴或“乱搞”之类的小罪名,有时拘留一阵也就放出,有时只是“劳动教养”而非正式判刑,各被判过一次刑,也都是一年半的小刑期,实在也算不得什么严重的前科。他们是最早跑起长途运输的“倒爷”“倒婆”,但并没有一起合作过,好多年里,幡爷都是往北跑,倒腾钢材什么的,而马淑红则是往南跑,倒腾服装,二十年多年过去,幡爷都把马淑红完全忘记了,他有了老婆,以及许多临时性的亲密女人,他的生活里并不需要一个马淑红。
    他们在这一天邂逅。幡爷暴富过,挥霍过,骗过人,更被人骗过,现在并非他的黄金时代了。但也还自得其乐。他现在主要靠代销一种安装在室内的燃气取暖设备赚钱。不是零敲碎打地销售,是跟商品楼盘的物业公司合作,或者说勾结,来整体推销,或者说大面积蒙骗,来分成取润。这榆香园在售房时,广告上说双气入室,售楼小姐推销期房时也信誓旦旦地保证将来入住有暖气,到业主入住后才发现,他们的居室并非集中供暖,而是需要分散自主地供暖,于是幡爷手下人就会出现,向他们推销那种一户使用的燃气供暖设备,而物业公司则表示只有这种设备他们维修部才协助安装,后来的业主见先来的安装的多半是这种设备,也就往往随众安装,这几年幡爷从这榆香园里获利不小。当然他不断地扩大着业务范围,打入一个又一个楼盘,结果这天一个楼盘里的一位马女士往他手机打来电话,说他们给安装的那设备根本打不着火,他说派人去看,那女士说:“你老板自己来一趟!你当我是那起小家子用户吗?”当时他就觉得那声气有点耳熟,结果开车过去,发现那是栋三层的别墅,车房外停的是辆加长卡迪拉克,进得门去,迎面来了个人,虽然那发型衣裳绝对新潮,裹在里头的那块活肉他认为是一点儿没变,对方望见他,更觉得连衣裳也还是当年那种穿法,除了眼泡子鼓了出来,也是一点没变,俩人就对面互指着哈哈大笑:“他妈的,原来是你!”
    到这榆香居单间坐下以后,幡爷说:“我那伙计把我那手机号码告诉你的时候,不是跟你说了我名字吗?你怎么见着我才知道是我?”
    “说真的,你那名字以前我也从来没记住过,你就是幡哥嘛!看你,也算发了财的人了,衣服还是这么穿!”
    幡爷四季上身都只穿一件衣服,从没穿过所谓的内衣,春秋要么光身子穿衬衫,要么光身子穿中山装、西服外套、茄克衫,天凉了,光身子穿毛衣,最怪是到了冬天,光身子穿冬衣,以往是棉袄,现在是皮茄克、羽绒服,从来都绝对只穿一件衣服,而且很少穿套头样式的,一般都是当中可以解开扣子拉开拉链的,他在坐下吃饭时,稍觉热一点,便会习惯性地敞开胸怀,而那两片又鼓又硬的胸肌,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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