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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长暮料理好了验尸一事,便走出了仓房,看到何振福从走廊的那一头走到近前。
韩长暮见何振福神情泰然,便知道事情已经办成了,他淡淡道:“辛苦了,回去歇着吧。”
连着熬了几夜,把夜猫子当了个淋漓尽致,何振福已然熬得没个活人样子了,顶着两个乌黑锃亮的眼圈儿,衬得一双眼愈发的黯淡无光。
这副模样,实在是不忍直视啊。
孟岁隔啧啧两声,错身而过拍了拍何振福的肩头:“你这鬼样子简直没眼看,赶紧躲起来吧,大半夜的,万一吓坏了阁老,你还得给他瞧病。”他叹了口气:“太费银子。”
韩长暮哑然失笑,转头低喝:“胡说什么!”
孟岁隔缩肩塌腰,装起哑巴鹌鹑。
何振福幸灾乐祸的嘿嘿一笑。
韩长暮不理这二人窸窸窣窣的笑声,径直上了三楼。
夜深了,他再去看一眼姚杳的伤势,便要去孟岁隔的房间暂歇了。
想到这里,他心里便多了些期盼,希望一推开门,便看到姚杳脸上轻讽戏谑的笑。
但显然是他想多了,他推开门,看到的还是黑漆漆的房间,还有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那个人。
浅浅的呼吸声在房间里回旋,突然夹杂了极轻微的一声抽泣,听来有些杂乱。
韩长暮心中一凛,忙疾步过去多燃了几盏灯,捧着其中一盏走到了床边。
姚杳躺在床上,那盏灯烛越来越近,她已经控制不住懊悔了。
吃得太多,有点撑着了。
灯火逼近,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冒险装下去了。
她的眼皮飞快的颤动了两下,在韩长暮开口之前,虚弱的睁开了眼睛。
“阿杳,阿杳,阿杳,你醒了。”韩长暮大喜,喜得险些落泪,哐当一下将灯烛惯到小几上,攥着姚杳的肩头便开始摇晃。
大有不把她摇晕,就无法证明她醒过来的架势。
姚杳已经被摇到发狂了,翻了个白眼儿,虚弱开口:“大人,您再摇,摇下去,下官,下官就又得晕了。”
韩长暮这才察觉到自己是欢喜的忘了形,忙松开姚杳的肩头,仔细打量着她的脸色:“你觉得怎么样,可好些了?”
面对韩长暮的时候,姚杳是很心虚的,她又算计了他,她曾经承诺过,虽然做不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绝不再在背后算计他了。
可这打脸来的猝不及防啊,啪啪直响,疼得很。
因为太心虚了,那虚弱无力的感觉都不用装,心虚的人自然而然的便底气不足了:“好,呃。”她话还没完,便毫无防备的打了个嗝,随即飞快的捂住了嘴。
果然是吃的太多了,顶着了。
韩长暮的脸色微微一变,流露出怀疑的神情来:“你,怎么了。”
姚杳捂着嘴,耷拉着眉眼,心虚的吐出两个字:“饿了,呃。”话还没说完,又是一个嗝。
她尴尬的低下了头。
真是尴尬他妈给尴尬开门,尴尬到家了。
“饿了还打嗝?”韩长暮问。
姚杳低着头,唯恐被韩长暮看出心虚来,讷讷道:“饿嗝。”
韩长暮哑然失笑,他还是头一回看到姚杳这副模样,他没有往心虚和尴尬上想,反倒往羞涩上想了。
他淡淡的笑了笑,这人重伤一场,竟比过去多了些姑娘样子。
他颇有一种老怀欣慰的感慨,竟然拍了一下姚杳的发顶:“等着。”
姚杳被韩长暮拍蒙了,脑子比平时慢了半拍,往被窝里缩了缩。
韩长暮吩咐人让灶房准备些饭菜,大半夜的将厨子们薅起来做饭,厨子们个个披着衣裳,睡眼惺忪的出来,醒过神儿后便开始骂骂咧咧了。
可再满心怒气,也得捋袖子干活。
一阵锅碗瓢盆叮当乱响,一碗热气腾腾的鸡丝馎饦便端了出来。
清汤寡水儿的汤冒着热气,可以照见人影的清汤里,飘着一把细白的馎饦。
不见鸡丝,倒是几点嫩绿葱花在馎饦间沉浮。
姚杳看着这没什么油水儿的馎饦,撇嘴叹气做的一气呵成:“怎么这么寡淡?”
韩长暮笑了:“你刚醒,身子虚,不能吃的太油腻,这样正好。”
姚杳磨了磨牙,很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挫折感,闷着头将馎饦连汤带水,吃了个干净,“呃”的一声,又打了个嗝。
韩长暮皱眉:“吃了这么一大碗,你还饿呢?”
姚杳“呃”了一声:“这回是撑着了。”
韩长暮摇头失笑,看了看姚杳的脸色,虽然还白的吓人,但气息尚稳。
他思忖问道:“若是觉得好些了,有几句话,我要问一问你。”
“大人问便是。”姚杳神情如常的点头,她办砸了差事,是该问的。
韩长暮微微倾身,公事公办的淡声问道:“姚参军可还记得遇袭时的情形?”
躺在这无事可做,这些话姚杳早在心里盘算了多少回了,说起来也是格外的流畅:“下官记得,下官和孟总旗赶到地方时,看到蔡老大一行人躺了满地,孟总旗让下官留下给大人报信,他去追踪,下官便放了响箭,等着大人过来时,下官便想着先勘查一下现场,可刚走到蔡老板身边时,下官的背后便被人重击,后面的事情,下官便不知道了。”
韩长暮巡弋了姚杳几眼:“姚参军的功夫,我也是见过的,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被人偷袭了?”
姚杳挫败的摇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下官这是学艺不精,才办砸了差事,下官认错,不敢求大人宽恕。”
韩长暮没从姚杳的脸上看出什么不对劲来,又问道:“那枚黄玉,你可见到了?”
姚杳丝毫不奇怪黄玉已经丢了,脸上连一丝诧异的神情都流露出来:“下官还没来得及去翻那人,但是袭击蔡老大的人一定是冲着黄玉来的,黄玉丢了,也不奇怪。”
韩长暮也认同这个说法,点了点头,看到姚杳精神不济,且说的跟孟岁隔说的并无差别,便没有了疑心,他伸手扶着姚杳的肩头,把她按进被窝里:“好了,你先歇着吧,禁,”他只说了一个字,便把后头的半句话给咽了回去,淡淡道:“你这次能死里逃生,全靠蒋阁老那支御赐的百年人参,等你好了,去给蒋阁老磕个头。”
姚杳闭着眼没吭声,权当没听见。
韩长暮挑了挑眉,难得的轻佻一笑:“你是怕阁老心眼儿太多,你陷进去爬不出来?”
姚杳连眼睛都不想睁开了,语焉不详的嗯了一声。
玩心眼儿,跟一个连喘气儿都费劲的半百老头子玩心眼儿,赢了是她胜之不武,输了是她丢人现眼,再给气出个吐血而亡,那她得被天底下文人士子的唾沫星子给淹死。
这多亏啊。
韩长暮笑了一声,掖了掖被角,转身出去了。
走到走廊上,只见孟岁隔匆匆上前,递过去一张纸,低声道:“大人,这是内卫刚刚巡视的时候,在楼下发现的。”
韩长暮捏了捏那张纸,是一张暗黄色的油纸,上头还沾着油渍,还带着十分浓郁的杏花香味儿。
而油纸的一个纸角上,压了一朵鲜艳的杏花,杏花的花蕊处,用隶书描了杏花楼三个字。
这是杏花楼用来包点心的油纸,这贡院里,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晚间的时候落了一场雨,可这张油纸却还是干的,半点水渍都没沾上,显然是雨停之后才出现的。
他捻着纸角问:“可看到是谁扔的了吗?”
“没有。”孟岁隔摇头,思忖了一下:“不过,内卫是在您的窗户底下捡到的。”
韩长暮愣住了。
他的窗户底下,还有二楼和一楼的窗户,但是这两扇窗户的后头都是走廊,并非是房间。
且为了安全计,这两扇窗户都是锁死的。
雨停之后,今夜无风,这张油纸也十分的厚实。
那么这张杏花楼用来包点心的油纸,是从什么地方飘过来的。
是为了传递什么,还是为了警告什么。
韩长暮是个多思多虑之人,素来做一看二想三,只一张普普通通的油纸,他便已经想出了许多个可能。
若是姚杳在场,看到韩长暮对着一张油纸,脑补出了一场阴谋诡计出来,定是要笑晕过去的。
她不过就是偷吃了一包点心而已,却连累的韩长暮死了不少脑细胞。
韩长暮的眼睛微微眯起,又慢慢睁开,那双眼里已经满是冷厉寒光。
他冷声问孟岁隔:“蔡老大一行人遇袭一事,你再仔细跟我说说。”
孟岁隔不明就里,一边推开房间的门,斟了熟水给韩长暮,一边平静而细致的将当日之事,一一说了个清楚明白。
韩长暮撑着额角,带着桂枝味的热气扑在脸上,他屈指轻轻敲了两下额角:“那响箭是什么时候放出来的?”
这件事情孟岁隔记得清楚,没锁思量便道:“卑职这边刚走,那便响箭便放出来了,卑职还回头看了一眼,还在想姚参军的动作挺快,可没想到她却出了事。”
韩长暮的手在额角轻轻敲着,目光落在那张油纸上,想起姚杳刚刚打的那两个嗝儿,他的双目突然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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