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百语②》正文三分师徒,七分道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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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师!您有千余名出家弟子,百万在家信徒,您是怎么领导他们的?”每回我在受访时,听到这个问题,就不禁想起我伟大的师父志开上人曾对我说过的话:“三分师徒,七分道友。”他是栖霞佛学院的院长,平日不苟言笑,对我十分严厉,但是从好几件小事情来看,他其实是一位通达事理的长者。
    记忆最深刻的是,有一天早课刚完,天色未明,大家正在晨跑,我发现一条人影戴着帽子在前漫步,于是我以班长身份,大叫一声:“你这个拖拉鬼,还不快一点跟上前面的人!”再定睛一看,竟然是院长家师啊!他居然没有生气,反而还对我微微笑着。他虽然经常对我责深言切,但有的时候,他也给我转圜的余地,让我感到他不仅是一位良师,也是一位益友。
    在我心目中,家师真正的好,不仅在于他的明理严教,也在他那恢宏的器识与开阔的胸襟。从大陆到台湾,从丛林道场到子孙寺院,我见过不少师父,他们收徒弟进来,或服侍防老,或继承家庙,或为谋道粮,或增添气势,而我伟大的家师则送我到各处参学苦修,让我在大众中熏修磨炼。
    一九四九年,家师听说我将赴台湾参访,不仅办斋送行,还给我两枚银元以为途中不时之需。家师那种为众育徒的慈心悲愿永远深印在我心中。
    自古以来,前辈大德们的师徒传灯,心心相印,我只能仰望羡慕,何敢相比?何况我一生中,为徒不孝,为师不严,但想到恩师和古德所云“三分师徒,七分道友”,确实是我戮力以赴的目标。
    从家师的为教培才,我意识到收徒度众确是一件非同小可的重责大任,所以尽管刚来台湾时,曾有许多人想随我出家,但我自忖一介云水衲僧,居无定所,又没有自己的寺院道场,无法尽到教养的责任,岂不反而愧对弟子,故均予婉拒,转而介绍给其他善知识。像慧瑞、明藏、觉律、普晖等,都是在这些因缘下,皈投到印顺、白圣、月基及德熙法师等人座下。其他的在家徒众由我介绍到其他道场参学者,也是不计其数,像黄丽明三十年后,还是又回来拜我为师。翁觉华在如熹法师处忠心耿耿地奉献了四十载青春,不久前与我不期而遇,泪流满面,欲言又止,彼此虽无师徒传道之实,但这份佛法因缘也不曾因时移事迁而中断无痕。
    数年前,我应邀到**寺、澄清寺等道场说法,有许多过去数十年前结缘的在家信徒见到我,向我跪哭,请求我原谅他们成为其他寺院的护法。其实我一生只是为佛教,为众生,为社会培育徒众,从没有想要占为己有,因此,我对他们说:“大家所拜的佛祖都是同一个,到哪一家寺院道场不都是一样吗?”
    说起自己收徒剃度,是三十年前在雷音寺落脚以后的事了。最早的出家男女弟子是心平与慈嘉、慈怡、心如等数人,那时我虽然经济困窘,但还是勉力凑钱,发给他们红包,而且亲手为他们制作僧衣,从买布到染色,从剪裁到缝纫,都是我帮忙完成的。直到现在,我还记得当他们接到僧衣时那种欣喜的神情。
    后来,我才知道当时在本省,需要身怀相当财物,并自备衣单者,方能如愿披剃,而我却常常为了成就弟子出家,不惜牺牲自我。记得曾有一个年幼女孩向我请求剃度,我答应她后,她竟然还附带条件:“我要先穿一次牛仔裤、玻璃丝袜后,才要发心出家。”于是,我从日本回来时,托人购买。通关时,关员开箱检查,取笑说:“出家人竟然买这些东西!”天下父母心,有谁能了解?
    三十年前,还有一位徒众为学佛而逃离家门,我念他仓皇离家,没有携带一衣一物,所以即刻掏出五百元台币,没想到他却对我说:“那么俗气做什么?”二十多年前,一位小姐来山念书,我见她脚登高跟鞋,身穿迷你裙,来参加早晚课诵,于是拿了三千元给她,意在资助她添购海青、制服、棉被、文具等日用物品,她竟然当下拒绝,并且说道:“不要想用金钱来买动我的心!”
    虽然有好几次令我愕然的经验,我还是不曾失望,看到别人有心学佛,总是欢欢喜喜地关怀帮助,凡有所匮乏,我也想尽办法,满足所愿。我不但供应日用物品,衣单□钱,连春节时都未尝少发过一份红包。记得一九六四年在寿山寺,眼看着年关将近,无奈阮囊羞涩,为了赶在除夕夜发给每一个人两百元压岁钱,我还是冒着寒风细雨,在除夕夜等候信徒前来进香。
    近十年来,经济稍微宽裕,每次出外弘法之暇,我常常进出百货公司,购买便宜的纪念品,带回来送给徒众和育幼院的孩子们摸彩。虽然携带大箱小箱不但行动不便,而且每经过一次海关,总要接受一番拆箱盘问,才能通过放行,但看到徒众人手一份,皆大欢喜的样子,自觉再困难也是值得的。弟子中百般珍惜者固然有之,但是也有些人觉得大家都有,没什么稀罕。姑且不论运送途中的迂回周折,然为师的一番爱心,他们何曾体会?还有些人溜单时,将我送的物品丢弃地上,更是令人见了伤心。也不禁让人想到古德“三分师徒,七分道友”的名言,而今师情隆厚,徒义何存?
    对于弟子日常的衣食住行,乃至疾病医药、探亲路费等一切福利,虽然我都考虑周详,并且督促有关单位张罗齐全,有时还是难免老婆心切。心平、永平开刀疗养期间,我一次又一次地去医院探视,其他徒众卧病吊点滴时,我也经常提着稀饭、酱菜前往慰问……力有未逮处,则遣侍者携补品、瓜果代为致意。旁人看了,都笑称我是个“孝顺的师父”,其实我只想尽一点道友之情罢了。
    所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我并不以为自己比徒弟高明,除了传道、授业、解惑以外,我更希望他们能“青出于蓝,更胜于蓝”,所以不但延聘名师前来教学,也鼓励他们出外参学游访,经由“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来增广见闻,拓展胸襟。
    十八年前,依空到东京大学深造,我亲自陪他远赴东瀛,托付给水野教授;依昱在驹泽大学读书,我去日本看他,他竟然安排随侍我同行的弟子睡在房间,我则伴着日月星辰,在阳台上睡了一晚;心中悬念慧开的生活起居,我专程前往费城的天普大学;想要了解依法的学习情况,我不辞辛劳,去夏威夷大学、耶鲁大学讲演;甚至我借朝圣之名,数次至印度,走访诗人泰戈尔所创办的梵文大学,探望正在攻读学位的依华,我乘出国弘法之便,巡视各地道场,其实真正的用意,无非是想看看在海外开山拓土的弟子是否安好。我忍耐风霜雨雪,受着暑热严寒侵逼,这份爱徒之心,恐怕只有为人父母者才能体会。
    早期的弟子出国参访,我努力筹钱,自掏腰包,但后来留学的人数日益增多,而常住财力也比以前稍好,我恐怕徒众只知道有师父,不知道有常住,于是改由常住支付学杂费用。虽然如此,每回出岛,我还是做“散财老爹”,拿钱给他们购买书籍文具,将身上带的盘缠,沿路收的红包全都送光了,才安心回山。去年(一九九四年),我环球弘法,给五大洲的百余名留学弟子每人百元美金,两万元的美钞就这样从口袋里消失了。在飞机上俯瞰渐离视线的青山绿水时,我衷心默祷他们日后能学有所成,对国际佛教的交流有所贡献。
    至今佛光山每一个弟子都有出国的经验,有人曾对我说:这样会使一些人才流失,岂不是白费心血?其实,如果真是这样,也可以散播佛法,与大众结缘,未尝不是“传灯”的方式之一。只要尽其在我,努力耕耘播种,一旦开花结果,不一定只留给自己欣赏,也应该让世人共同分享,这原本就是我一贯的度众信念。
    东京佛光协会的陈逸民先生有一次对我说:“大师!您真了不起,不说别的,光是适应这么多不同个性的徒众,想必要费很大的功夫吧!”我未曾觉得自己了不起,因为我与弟子之间不是上令下从,而是思想的沟通,佛道的交流。所以,我同中存异,欣赏他们不同的性格;我异中求同,居间调和不同的观点。当他们向我请示事情时,我倾囊相授,用心指导;当他们前来告假销假时,我招呼喝茶,款待用餐。我不想以威权强迫他们接受我的意见,故采循循善诱的态度,保其尊严。我不认为自己是至尊至上的,“三分师徒,七分道友”的观念,让我察纳雅言,广集众议。
    在佛光山,每一个人都有自由发言的权利。有时,我才说了一句话,周遭的人也争相表达意见,如同小犬齐吠。有时,我话还没说,徒众反倒先开口:
    “师父!您听我说……”
    “师父!您都不知道啊……”
    真是谁大谁小?尽管有时对于他们所说的话不以为然,我还是耐烦倾听。有人对我说:“他们是弟子,礼应恭敬,你何必要对他们那么客气?”话虽不错,但想到过去古德对干弟子的自矜,曾留下“老为大,小有用”的教诲,这何尝不是“三分师徒,七分道友”的襟怀?佛寺的山门前面,总是有一尊大肚能容的弥勒菩萨,笑容可掬地接引来者,等到入了山门,回头才看到手持金刚柞的韦驮护法,这正说明了佛门的教育,既有弥勒菩萨爱的摄受,又有韦驮护法力的折服。唯有先让徒众敞开心门,畅所欲言,我们才好观机逗教,以种种方法调伏慢幢,让对方窥见佛法的堂奥。
    过去佛光山的人手还不是很多的时候,每到假日期间,来山信徒络绎不绝,我便经常到果乐斋、朝山会馆炒菜煮面供养大众。厨房里锅碗瓢盆和着人声笑语,师徒共聚一堂,协力合作,大家其乐融融,倒也忘了彼此是谁。十年前,我到西来寺弘法时,曾独自一人入厨典座,效率之快速,色香之俱全,至今仍为信徒津津乐道。今年(一九九五年)春节,我为台北道场的信众煮了一道百味斋,大家也是有口皆碑,赞不绝口。不知如此之身教,是否比言教更好?
    昔时,闵员外送儿子道明至九华山随地藏菩萨出家的故事成为千古美谈;裴休宰相所作的“送子出家诗”,至今读来,仍令人动容不已。现代的闵员外与裴休似乎更胜一筹,像在佛光山,亲人眷属互相成就,父母、兄弟、姊妹先后出家者,就有四十多对。近几年来,随着时代思想的进步,父母送子女来山出家的更是越来越多,每当听到他们改口叫自己的儿女为“法师”时,除了感动以外,更觉得世俗上所谓大小尊卑,岂有一定?
    文殊菩萨虽贵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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