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光年的救赎》第二卷:救赎路与指路人第五十八章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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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养父的葬礼在乡下老家举行。
    那天的天空惨白,空气中浮着雾一样的雨,冰凉冰凉,濡湿了山里,河岸,一草一木。但仿佛又在一瞬间,所有都凝固,只闻微风拂叶声。
    庞大的“奠”字竖在墙上,两台黑色的老式音响摆在家门口,一边一个,被请来办丧事的男人们忙着将花圈从外往里运,养母呆望着暗青色的水泥墙,哭的力气也没有。
    当习惯了男人们忙前忙后的声响,她听到另一样声音,突然就有什么人冲进了院子,栽进这里屋——丈夫的灵柩前,一名青年“嗵”地一声跪地,双臂半撑着,前额磕在水泥地上,很闷重一声。悲恸掐着他喉咙,发不出声,整个身体一抖一抖。
    妇人从刚才那身高一眼认出这孩子。她上前,稍微跪在人身后边,手放在青年的背上一抬一放。那人缓缓抬身,扭头一把抱住母亲,手臂环得死死的,哽咽促使他短口短口地呼吸。
    妇人含着泪点头:“两年了……小哲回来了……小哲回来了……”
    他抹掉眼泪,扶母亲起身,母亲说,我嘱咐过跟你电话有联系的邻居们,让他们都不要告诉你你爸去世的消息,你从哪儿知道的消息,突然回来了呢。
    杜笙哲强挤出个笑:“我很想你们了,就想着,工作再忙也一定得回来看看。”
    “……还走在路上的时候,我老远看到几个人往家里抬花圈,脑子‘嗡’一下这么炸开了,直接跑回来的,行李箱都落在……”他下意识扭头看了门外一眼。
    妇人轻声说:“没事,去拿回来。”
    他离开家门没走多远,鞭炮声从身后传来,争相炸着,炸进他身体里的每寸神经。
    再回到家院子里,母亲递给杜笙哲一条孝布,他迟缓系在腰上,想说什么,每次到了嘴边就给犹豫下去。母亲都看得出来,她说,“妈不怪你,你爸也不怪。”——这就是在那个世界一直以来他心中迫切想得到的答案。
    令其意外的答案,他说不出话。
    “那天吵了架啊,没过两天你就又出去工作了,期间想打电话给你,说你爸找着了,可妈又怕你还在生我的气,打电话影响你心情,影响工作,就一直没打。你爸回来了,我也不让他给你打,说‘小哲工作太忙’,你爸也理解的。这两年里我们都没给你打一个电话,就想着,你要哪天有空,会给咱们打个吧……”妇人锁着眉头,问,这两年里,小哲过得顺不顺心,会不会都在生妈的气?
    心脏抽痛得厉害,蔓延到喉咙口,带着喉结一动一动,他摇摇头,只是拉过妇人的手,紧紧攥着。妇人把另只手盖儿子手上,笑了。
    “爸他……那时候去了哪儿?”杜笙哲想知道。
    她满脸心疼:“哎,跑深山里去啦。”母亲讲起一些细节:当初你爸偷摸离家,都觉得他是出省了;有说是不想给家里增加负担,去自杀了;也有人那天看见他往山里去了。
    后来报警,又来了好些搜救员,好费劲从山里给人找了出来,你爸愣是在山里吃了几天的野果子。我当时也是气得骂他,“你跑那山沟子里当野人儿呢!”又看他瘦得脸都凹进去,我这气也消差不多了,可心疼他。
    回来后,像变了个人似的,他还是该吃吃该喝喝,该睡也睡,可我总觉得哪儿不对劲。仔细一想,对,你爸变得不肯讲话了。“有天吃晚饭,他突然对我说:‘我觉得在山里过得不错,清静得很,有利于我病情恢复,就是蚊虫多。’”说着就把袖子、裤腿一捋,我一看,密密麻麻的包啊。
    犟得很。
    杜笙哲眼眶又红了,手轻轻碰了碰鼻子,吸一下,再吸一下。“那爸的手术费……”
    妇人打断他,摆摆手,不让进行这个话题。
    屋外的鞭炮声再次响了起来,一瞬间,他回想了很多。炮声停后,他问母亲,能不能再看父亲最后一眼。母亲同意了。
    移开棺盖,那人像是熟睡了,脸色如常,只是没有呼吸的起伏。小的时候,他不爱睡午觉,常常跑到父亲房间去看他,父亲躺在凉席上,蚊帐挂着一台三叶电扇嗡嗡转着,他轻微的鼻鼾声均匀,男孩就去摸人的胡子茬和脸,温温的,胡子茬扎得他指腹痒痒。
    杜笙哲把手伸进去,手指慢慢滑过人脸上的纹路。
    他已经看不清什么,眩晕感让身体不受控制地往旁边一歪,妇人惊呼一声,帮办丧事的男人恰好赶来把他支撑了住,这道力量让他一下清醒。
    男人晃晃他,说,“别看了”。
    这就是死亡,它带走了一个人所有的声音,静得可怕。
    *
    葬礼办了三天,后父亲的遗体送去火化,骨灰被安葬在一片环境清幽的墓地。
    杜笙哲真愿意人有来世,将来自己如果当了父亲,想让逝去的他做自己的孩子,他来照顾他。
    到家闲聊时被母亲问及工作,他说一切都好,这次回来,提前向公司请了一周假,多陪陪家。男生把去银行取出来的部分存款塞给母亲,对方一皱眉:“要不了这么多……”
    杜笙哲没多说,转身把钱锁在了母亲房间的屉子里,乐呵呵拉着母亲说一起去镇上较繁华的地带给她买羽绒服和营养品,还要去大医院做个全身体检。妇人再三推托,终拗不过儿子,去了。
    路上她也在絮叨,说妈不穿那么好的衣服,这身棉袄和里边儿手打的毛衣可暖和。“小哲平时都吃啥呀,是不是为了省钱给家里舍不得在城里吃好吃的?瘦成这样,都没肉,恁大个个子,才多少斤呀?”
    他笑:“我吃得好着呢,就是平时有空去锻炼,身体才不好长肉。”
    从镇上回来,他大包小包地拎着,一脸喜悦。迎面碰上陈大姐,一眼瞟见人手上提的大几样东西,她清清嗓子,朝两人跟前一横,眉头一挑,说:“哟,杏姐还是有个懂孝顺的好儿子的。”(*杏姐:他人对杜笙哲养母的称呼。)
    在这本地,陈大姐出了名的爱嘲讽,一张嘴那走火了的枪口,见谁崩谁,对事也常常小事化大。曾笑杜笙哲养父母之间生不了孩子,“只能靠捡”。
    妇人满脸是难堪,不愿搭话,拉起儿子就要走。
    “是啊。”杜笙哲淡淡一笑,紧了紧母亲的手。“我听邻里说您的儿子常回来看望您,也没见您穿上什么好衣服好鞋啊。”
    那人神色一凝,立马接上:“咱那只是没穿出来。”
    “诶,是吗?以陈阿姨的性格,不穿出来显摆显摆多不给自己面子。”
    他依旧淡然笑着,看得陈大姐心头的火直窜,直接放开嗓子,怒目圆睁地:“臭野小子,你啥子意思?!亲爹亲娘都没得,还跟咱家比?”
    最后的话像把火,烧掉了他最后的理智。右手的东西掉在地上,刚迈出去一步,对方吓得耸肩,妇人急忙把人捞住,压低声音叫他,“小哲,回去”。他回头看母亲的脸,竭力平息怒气,握紧的拳头一松。……
    晚上,妇人坐在床上发呆,他进来,蹲在床边,问,妈,是不是有很多人欺负你。
    她笑一下,说,没有啊。
    他又说:“以后谁欺负你,一定要告诉我。”
    次日早晨,杜笙哲一套黑底蓝边的运动着装去山里边晨跑,途经树林,眼望很大一片,最外层的树被砍掉了,留下两排秃树桩子,里面的树木依然生得葱郁。这儿是从他十多岁起就存在着的林子,那时的小伙伴经常成群结队进去搞探险。不禁感慨它多年来竟没受利益的需求而消失。
    他走了进去。清楚记得,树林的出口有条小河,河的那边又是一片树林。
    早晨苏醒的林中还裹着雾,无意间一抬头,叶的青翠从白茫茫中破出,地也染上了晨露的湿,杜笙哲每走一步,草叶就争相把露水擦在人的运动鞋鞋边。
    他深吸一口气,草木香味,想,要是父亲在,就好了。
    从林中走出来,人前额的头发、眉毛和睫毛被雾气扑了个半湿,他用手去抹,再睁眼看,河中的水一个奔腾,整个像条银带,划开两岸,匆匆而去。
    男生也不知道盯着那条河,看了,站了多久。其实这条河他并不喜欢,年幼的孩子们曾经常光着脚在里面逮鱼,他被人在这欺负过。
    一年暑假,几个小男孩跑河边,他们带来提前从中间裁开的矿泉水瓶,用来搲浅水区的蝌蚪。小杜笙哲想徒手逮鱼,就站在靠河中央位置,一步一步走得很仔细,看见了鱼,猛地去捉,没捉到,动静把一蝌蚪群惊跑了,让一个搲蝌蚪的男孩子也“扑了个空”。男孩子瞪他一眼,他没注意。
    男孩子迅速展开报复,悄悄跑到杜的身后,把人一推,杜失去平衡跪倒在河里,膝盖被鹅卵石磕红了一块。张巍和周毅达赶过来扶起他,两个当哥的忍不了弟弟受欺负,指着那人,骂了好多难听的话,男孩子一个争不过俩,委屈地回家告状,家长没管。
    之后他、小张跟毅达莫名就成了朋友中的“三恶魔”。等再大点的时候,当时的这件事才被澄清。
    他余光瞥见身旁有人。扭头一看,是个扎着俩麻花辫儿的姑娘,一身素朴布衣,她看那人看过来了,一笑,露出两颗尖虎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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