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三月兮》正文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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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
    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
    遥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
    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
    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
    舂谷持作饭,采葵持作羹。
    羹饭一时熟,不知贻阿谁!
    出门东向看,泪落沾我衣。
    仗打了十几年,苍生离乱,饿殍千里,田园荒芜,百姓十室九空。逃难的人随处可见,被战火摧毁的家园数不甚数。
    灰暗的天空仿佛一个巨大的深渊,战死的将士,饿死的百姓,被逼死的权贵。全都被无情的拉扯上去。在厚厚的乌云后化成一闪一闪的小星星。
    阴霾天空,隐约雷鸣,荒野战后,一堆尸体下艰难的爬出一个兵,浑身浴血。
    寒风猎猎,从尸群中爬出的是一个骑兵,战马早已倒在不远处的血泊中,张大眼睛和嘴巴,嘶吼声凝固在远去战场上。马尸上横七竖八布满森然伤口,数十只箭羽像花儿一样开在尸体上。
    林七颤颤巍巍的走向战马,双腿打着摆,双手颤抖不停,几个时辰的砍杀,双臂早已经失去知觉。染满鲜血的手掌艰难的合上马眼,此刻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一头扎进死去的战马怀里,大声的呜咽着,那声音和着风,就像战马临死的悲鸣。
    林七是突骑营的一名军侯,御下三百骑。此一役无比惨烈,战斗停止后战场随着败军逃走的方向被拉扯出几十里,主战场早已分出胜负,林七他们胜了。
    一将功成万骨枯,看着横尸遍野只想放声痛哭。陆陆续续的有伤员从尸体中爬出,看到幸存的友军,相携而行,看到重伤未死的敌军,便上去补一刀。
    直至日暮,大军才归。
    此役!虽损失惨重,但大获全胜。
    仓洲城外,突骑校尉率众清点战后伤亡,林七托着浑身的伤回到营地便昏死过去,林字营三百骑,只回来两人。
    仓洲城内,主公高坐大殿之上,殿堂两侧将军谋士百余人,推杯换盏热闹非常。
    仓洲城议事大殿异常宏伟,是城中最大的建筑,殿内主座上,一位青年人器宇轩昂剑眉星目,长发束与头顶,一支造型简单的玉钗格外醒目。黑色长衣之上金色丝线绣着兽纹,做工十分精美。腰间同样是黑色腰带,上着一洁白无瑕的鸣玉。整个人不怒自威,王者之气尽显。
    一双白皙的手宛若女子,纤细白净,此刻正缓缓举起手中酒盏,座下众人立刻止了喧哗。纷纷望向这位年轻的主公,三十岁便在乱世之中占了一席之地,且兵精将猛。
    青年男子复姓夏侯,单名一个牧字。生于正元五年。书香门第之后。正元二十七年率三百乡勇起事,此时战争已经打了七年有余。如今正元三十五年,经过八年大大小小的战役,夏侯牧已经在诸反王中占有一席之地,今日仓洲一战,更是百尺竿头,一跃成为天下四大反王之一。
    如此年纪,能有如此成就,全依赖其深谋远虑,决胜千里,自幼博览群书,自然要比伧夫走卒强上很多。
    “此战能胜!全凭诸位将军谋士,武朝倾颓,致使民不聊生。各路英雄相继起事已十五载,国家疲敝,田园荒芜,我军如今坐拥仓、宛二洲,除武朝中州,天下九州四大反王各得其二。经此一役三军疲惫,今日酒宴论功行赏,自今日之后我军休养生息,秣马厉兵,倾覆病武,指日可待!”
    一段话说的不紧不慢,仿佛造反和他无关一样。堂下诸将附和着爽朗大笑,随主公痛饮。
    将军谋士相继进酒庆贺。跟随这个书生短短八栽,便已是九州之内响当当的英雄名仕。在座诸公无不大悦。
    然而,在大殿的最末端,靠近门口的位置,坐着一个孤单的身影。一身麻布长衣,面容沧桑,额前乱发浮动,蓬头垢面,脸颊上的血迹尚未洗净。此人和主公夏侯牧同样年纪,正是此役突骑营校尉,名唤叶临渊,自幼生长于仓洲。突骑营,也原本是叶家军的。天下人称叶家军为“铁骑花涛”,飞奔的铁骑,无尽的花涛海浪。后入了夏侯麾下,经此一战,只余下五百残兵。故此闷声饮酒,直至被大殿之上的喧官唤醒。
    “封!突骑营叶校尉为安北将军,夏侯愤、龙九为副将,领兵三万,戍玄虎关,下月开拔!”叶临渊上前谢过主公,领了军令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继续饮酒。一桌子大鱼大肉味同爵蜡,一碗碗酒如鲸吸牛饮,叶校尉今天心里极不痛快。
    宴会封赏完毕,叶校尉早早的出了城直奔突骑营而去。
    突骑营是他的全部家当,十年前变卖家产招兵买马,以区区三千五百多骑守护仓洲城整整十年。就在今日,几个时辰便消耗殆尽,只余五百残兵。
    夜风有些凉,入了秋更是凉到骨髓里,酒意醒了三分。
    路边尸骨虽已规整,但任未掩埋,士兵们都忙着庆功,酒意醒了六分。
    几里路转瞬就到,一入军营伤兵残将闻声赶来,分立两侧,默默的注视着他。看着将士们各个伤痕累累,每个人都带着期许的眼神看着他。
    叶校尉瞬间就彻底醉了。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眼神里充满期许,他们在期盼什么?
    “将军!仗打完了吗?”
    “将军!可以回家了吗?”
    “将军!我的弟弟找到了吗?”
    叶校尉下马,酒意涌上了头,三步一个踉跄。手中绢布做的军令被揉成团,随手扔给幸存下来的中郎将孙虎。仰着头走向大帐。
    “今日痛饮,祭奠我们死去的弟兄。为他们的胜利庆贺。”叶临渊的声音很洪亮,是喊出来的,大家都能听出来,将军的声音里,带着愤怒。
    孤孤单单的身影,逆着光走进空无一人的大帐。
    战争胜利了,他们喝酒庆贺。
    战争失败了,他们也喝酒庆贺。
    庆幸自己活着,也庆幸他们死了。活着有万种好,但是生于战乱之年,活着的人,将继续在这炼狱里挣扎。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大帐之内叶校尉,不,如今是叶将军了。斜斜的躺在主座之上,手持刀鞘,对着一大堆青铜器皿敲敲打打,嘴里哼着诗经。调都跑到姥姥家去了。
    林七此刻已经醒了过来,也横七倒八的枕着别人的腿,翘着二郎腿听叶将军跑调的诗经。然后恭维的说了句:“素日里只知将军用兵如神,今日一曲更令末将诚服。未曾想将军精通音律。此曲,曲高和寡,叹为观止!”
    “噗”中郎将孙虎没忍住一口酒喷出来,呛得咳嗽连连以至伤口崩开,绷带都带着血色。
    叶临渊闻言很无奈的闭嘴了。一腔的委屈,硬生生咽下去了。
    “仗打赢了,仓洲无忧。十年没睡过好觉了,这下,可以高枕无忧了!”叶临渊转念一想,继续拿着刀鞘敲打那些青铜酒具。叮叮当当的蹦出来乱七八糟的节奏,听的林七一阵烦躁。
    “以前我们自己守的时候是辛苦,但是我们心里敞亮。以后日子可能会好过一些,但是头顶多了一把刀,不知道何时会掉下来砍掉脑袋的刀!”林七有些激动,喝了一大口酒压压火气。
    “当当当当...”叶临渊听完敲的更快了,完全没有节奏,心里乱的和当当声一样。
    “武朝病危,四个反王也就他最强,他日改朝换代,你我可是有功之臣。”叶临渊给盛酒的青铜器皿狠狠的来了一下。“当!”的一声格外响亮。
    果然林七闭嘴了。
    “可怜了三千弟兄!”中郎将长叹一声,又饮了一大碗酒。
    当当声再次响起,叶临渊又开始拿着刀鞘乱敲,听的一众人心烦意乱。
    大帐之内只余下十几人,都是平日里议事的将士。也是他的心腹。此刻这些人大多都带着伤,一个个都烂醉如泥。
    空荡荡的大帐内叶临渊不停的敲者,当当声让人心中烦躁。
    “将军你能不能不敲了,今日末将后背中了三刀,现在头疼的厉害!”
    “你后背中刀头疼什么?”
    说完继续当当当。
    这时候另一个声音说话了:“末将头部有伤,听将军敲了这么久,头痛欲裂啊!”
    叶临渊闻声望去,果然一个军侯头上裹着绷带,渗着血色。回头又看了看手中的刀鞘,很不舍又很无奈的扔到一旁,扔到自己够不到的地方,免得手欠一会捡起来又敲。
    “将军威武!”林七举杯,众人会意,共同举杯,一饮而尽。而后,众人陷入死寂,没有人说话。
    不是因为头顶悬着一把刀,而是今日战死的三千弟兄。账内落针可闻,那份寂静,让人感觉压抑,就像每次冲锋前的寂静。账内火盆中跳动着火焰,照的人影像鬼影一样在大帐上扭曲的跳着舞。仿佛死去的人隔着一道墙,努力在诉说着。
    他们张牙舞爪,一遍遍重复着相同的动作,一次次,不知疲倦。就像他们死去时的瞬间,最后的遗愿,说了一遍又一遍。
    死人,在战场上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过去十年里,仓洲城遇到过无数的流寇乱军,死伤一直在发生,城外的墓群便是那些战死的将士堆积出来的。放眼望去,大大小小的坟茔无序的在大地上延伸,向着四面八方,大部分都是合葬墓,上有碑,记录何年何月,内里葬着哪些人,军衔稍高者,才享有独立的墓。
    每到节日,出城吊唁的家眷络绎不绝,巨大的墓群中是女人们轻轻的啜泣声。战争带走了她们的儿子,她们的丈夫。留下的只有冰冷的墓碑。
    林七正走在回城的路上,路过墓群,看到前几日又新添的十几座大坟,心跳总是有一搭儿没一搭儿的漏掉几拍。
    那是上次战死的三千弟兄,林七路过时越走越慢,他想去吊唁,可是不知道要对死去的三千弟兄说些什么,这是突骑营从未有过的伤亡。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一路进了城,从东阳门一直向西,行至百花楼,然后再往南,一直到铁市,街道最深处,有一个小院落。林七便是在那里长大的。
    院落门口便是一个铁匠铺,林七自小被铁匠铺掌柜的收养,父母皆死于战乱。铁匠铺总共有四个人,一个老掌柜,还有三个手脚不便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第五个,是林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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