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铅华录》第一卷:惊风密雨第三十二章:尽入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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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蝉噪罢寒蛩叫,淅零零细雨打芭蕉。夏日易逝,秋日渐深。安嫔逝世并没有在宫中引起多大水花,众人谈及时不过是个曾蒙恩宠的妃嫔罢了。而她身边的梓歆,一朝侍奉在当朝身边,前几日被册立为答应,不过区区答应罢了,诸人也不将她放在眼里。
    戏台上旦角花腔婉转,今日清瑜邀了妃嫔一同在宫中听戏,红墙绿瓦,青石小道,这处戏台远没有寻常宫殿的雕梁画栋、玉宇琼霜,却自有它的恬淡。
    “前夕鬼也,今日人也。鬼可虚情,人须实礼。”清时坐在后方,听了伶人唱的戏词惊觉几分熟悉,水袖微扬莺声轻软,原来是《牡丹亭》。
    清时蓦然想起从前隆科多带她去查家楼听戏的情景,正是那一出《牡丹亭》,让她思绪飘忽,她曾也梦里寻情,寻找她的‘柳梦梅’,可玄烨终非梦梅,这情缘虚幻,令她看得极不真切,醒时回味,梦尽而情未绝,实在恼人。
    那日子音告诉她在宫里见到隆科多,还让她照顾好自己,清时便顺手抚上临走入宫时隆科多送她的青棠玉钗。却寻不见踪影,清时侧身低声问向念锦:“我的那支青棠玉钗你可瞧见了?”
    “奴才今日替小主梳妆上的。”念锦推测道,“许是掉在路上了。”
    清时颇为担心,子音近前道:“奴才去为小主寻寻。”
    清时见子音退入后列离去,心头也跟着一紧,这钗虽极贵重,在清时心里同清瑜送她的玉镯一样份量。
    此刻戏台已唱清瑜点的《梧桐雨》,正是第三出,陈玄礼拆散鸾凤侣,马嵬坡缢死杨玉环。
    “眼儿前不甫能栽起合欢树,恨不得手掌里奇擎着解语花,尽今生翠鸾同跨。怎生般爱他看待他,怎下的教横拖在马嵬坡下!”
    清时看到戏台上波谲云诡,座下却相安无事,清时不问这表里是否如一,也不愿听。
    温贵妃看着戏台上缠绵阔别,眼角一挑,偏首向成贵人抱怨道:“从小本宫就讨厌听戏,咿咿呀呀不知道在唱什么,听得脑仁疼。”
    成贵人尴尬陪笑,娓娓道:“娘娘稍安勿躁,待会儿咱们点一出有意思的就是。”
    “也不知皇贵妃怎喜欢听这种戏。”温贵妃嘀咕一句,却被一旁德妃听了去。
    “可叹这世事无常,山盟虽在,锦书难托。杨玉环前夕恩宠又如何,到头来还是落得个瘗玉埋香的下场。”
    宜妃倏尔抬眸,觑向德妃:“到底这杨玉环也曾得蒙恩宠,至死明皇不忘,反观梅妃,孤高一世,明皇可还记得?”
    德妃摇头笑道:“福兮祸兮,最终六军不发要缢死的是杨玉环而非江采萍,也是杨玉环留了这千古骂名。”
    宜妃睨她一眼:“华清惯浴,春盎风露,这般宠爱是多少妃嫔不可及的。向来只管身前事,身后荣辱如何自有后人决断。”
    清瑜唇畔笑意起:“任她是杨贵妃,还是江采萍,到头来都作了古,是非对错,任凭后人说。唐明皇与杨贵妃终究是碍于身份,让这情缘,成了痴梦一场。”
    清时听着她们几人议论,思绪早已远离,她惯来不喜这个故事,唐明皇看似与杨贵妃情深意切,临到头却还是为了江山舍了女人,从前的山盟海誓算什么?
    红颜祸水,倾国之祸,这安史之乱又与女人有何干系?始来这天下覆灭都让女子作了罪人。
    君王又何尝不是误了美人一生,若是嫁与寻常百姓家,杨贵妃也不会背负千古罪名,明皇更不必一骑红尘博妃子笑,三千宠爱集她一身。
    清时眼光朝外望去,子音身影渐渐清晰。
    “小主。”子音将那支青棠玉钗递到清时手中。
    清时又惊又喜,取过反复抚摸,虽沾染些泥土,却完好如初,失而复得的心情溢于言表。良久方才问起:“你是在何处寻见的?”
    “奴才将来的路都往回寻了一遍,幸而有位侍卫一同帮着奴才寻,才在花丛缝隙中寻见。”子音面颊微带绯红说道。
    清时疑惑问道:“你知晓是哪位侍卫么,今日珠钗失而复得,日后我必得去感谢他。”
    “是颜珠侍卫,常跟在三少爷身边那位。”
    颜珠?便是那钮祜禄家的少爷,温贵妃的亲弟,从前清时随隆科多见过他几次,为人颇为有趣,清时不经意偏首瞧了温贵妃一眼,淡淡道:“他这性子与温贵妃截然不同。”
    此后又点了几出戏,温贵妃实在听得厌烦便称有事匆匆离去,荣妃不由得朝清瑜轻笑:“也是为难她了。”
    这方戏罢,众人离去。梓歆独自朝御花园而去,抬头望向天空,南雁飞过,不留痕迹。
    “我当是谁在此,原是安嫔身边儿的那位宫女啊,哦~不对,是章佳答应。”
    梓歆循声望去正是前日里恩宠正浓的郭贵人,娉婷独立,梓歆暗叹一句不速之客,仍上前恭敬行礼。
    郭贵人睨她一眼,也不唤她起身,出口便嘲讽道:“也不知你使了什么媚术,竟能一跃为答应。”
    梓歆本就不想与郭贵人攀扯,只做不闻,郭贵人越发得意,变本加厉嘲讽道:“为你那旧主跪着求我姐姐时可不是这副模样,怎么现在变得沉默不言了。是目的达成了,所以就自恃甚高?”
    “妾身不敢。”
    郭络罗卿如冷哼一声,她是宜妃亲妹,从前在翊坤宫没少欺负过梓歆,暗地里克扣了元和殿不少东西,从来内务府给安嫔送来的东西她几乎全取走,就连安嫔也是敢怒不敢言。
    翊坤宫主位宜妃置若罔匿,如此一来,郭贵人更加放肆无忌,指令宫人克扣银子、吃不饱饭,对于梓歆而言也是常有的事。如今她成了答应又这般羞辱她,梓歆心里十分不是滋味,但又无可奈何,只能紧咬双唇,郭贵人见她双眼泛红一副委屈模样,不由上前捏住她的脸道:“你这副模样做给谁看?”继而加重了几分力度,“安嫔么,她可是看不到了。陛下么,想必他也不会在意一个答应。可能早就忘之脑后了。”
    梓歆听她提及安嫔有些怨恨的瞪了郭贵人一眼,不料郭贵人劈头便是一掌,梓歆白皙的脸迅速红了半边。
    “就你也敢瞪我?本主就让你明白,什么叫尊卑,什么叫体统,奴才出身,永远都是奴才,你以为飞上枝头便不是了么?呵!”梓歆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她不由得紧了紧双手,她定要让郭络罗卿如付出代价!
    待清时听说梓歆在御花园被郭贵人羞辱,已是几日后。
    “不就仗着自家姐姐恩宠正盛便作威作福么?”念锦愤愤不平道。
    “就是,有什么了不起的。”子音随声附和,清时听着她们议论,看着玉训在一侧给熏炉添香,并不掺和其中。
    “玉训姑姑,你怎么看呀?”
    玉训闻言道:“这宫里从不缺拜高踩低之人,这世事亦有转圜的一日,我们只需静待便好。”
    这一载以来清时所见,玉训为人沉稳,将宁徽苑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委实算得上不错,但清时心里总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安。
    这巧梓歆宫里差人来请清时同去钦安殿祈福。
    清时端坐铜镜之前,唤来念锦为她画娥扑香,清时素手抚在菱花台上的龙纹玉佩,似忆起些旧事,忽吩咐道:“你去找个锦盒把它收起来。”
    “是。”念锦将一支点翠云纹簪别上,清时平添几分清雅。
    自从梓歆册封答应以来,清时只在定省时见过她几面,余下也甚少来往,突然相邀,清时倒颇有些惊讶。
    清时走在去钦安殿的路上,正好撞见迎面而来的玄烨,这是清时禁足后第一次见到玄烨,她本应似往常般欢喜,此刻面容竟表现不出半点喜悦。
    “妾身拜见陛下。”
    玄烨漫不经心唤清时起身,又打量起她来:“宁淡倒不失体面,不错。”
    清时淡淡一笑,禁足的日子里她看透了许多,她本应对玄烨有所期许,但她如今才发现,玄烨从禁足至今,竟从未见过她。甚至在清瑜面前都不曾提起过。
    玄烨始终是高高在上的君,只有在清瑜面前才会展现出他作为夫君的一面,而她不过是后宫三千人中不足道哉的一个罢了。
    玄烨见她性子不如寻常,颇有些好奇道:“不过禁足一月,你倒变得跟你阿姊一般沉静了。”
    “阿姊的沉静妾身是学不来的。”清时如是说道。
    玄烨自觉无趣,便不在多言,再往前走几步,清时听见前面传来争执的声音。
    “贵人何必如此咄咄逼人,你我同是陛下嫔妃,怎么你能在在园中赏景,而我偏就不能?”
    郭贵人突然一巴掌打在梓歆脸上:“看来那日的教训还不够,如今你倒是学会顶撞我了。”
    梓歆此刻挨她一掌,捂住脸往地上倒去,嘴角还带着一丝血迹。
    梓歆双眸含泪,哭得梨花带雨:“姐姐身为贵人,怎可肆意责罚嫔妃。”
    “你也配叫我姐姐,一个答应罢了!”郭贵人正要扬起手,突然手臂被内侍抓住。郭贵人回身正看见玄烨与清时站在不远处,不禁后退一步,吓得跪拜辩解道:“陛下,不是的,妾身与章佳答应……”她话未说完便被玄烨打断:“够了,郭贵人藐视宫规,肆意责罚宫嫔,着,降为常在!”
    郭贵人张口呼道:“陛下,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不待她后话,玄烨示意内侍把她拖走。
    梓歆捂着微红的脸颊,看着更加楚楚可怜,她双眸故意躲闪,却仍被玄烨看到。清时本欲上前扶起梓歆,玄烨却先她一步,将梓歆打横抱起离开,回头看清时的目光深了几分。
    梓歆垂着眼角,依偎在玄烨怀中轻声说:“陛下,这样恐怕不合规矩。”
    “规矩都是朕定的,你说那里不合?”
    梓歆低头不语,却听玄烨又问道:“你住在哪宫的?”
    “储秀宫。”
    “待会儿朕把你送到储秀宫门,你便自己回去罢。”玄烨低头,看着梓歆惹人怜爱的模样顿时不忍心让她自己回去,于是改口道,“还是朕送你回去罢。”
    清时站在原处,眼看着他们渐渐走远,不由明白,这一切都在梓歆的计划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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