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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姨娘的身子骨越来越差,常头晕头痛,时不时便是上吐下泻,这日起来时更是险些坐都坐不起来。
周隽叹气:“准备后事吧。”
素苡站在门外,闻言并未有什么反应。她扬起手微微遮挡了些许刺目的阳光,阴沉沉这许多日子,今日天倒是放了晴。沉默片刻,她道:“娘亲病因几何,你是清楚的。”
周隽尴尬的抄了手道:“我也让您去问了师弟,他应该,已经提点过您了。”
素苡“唔”了声:“三十六计第六策,声东击西,我听明白了,东是香炉,可我找不出西在哪里。膳食、香料、被褥枕巾,我一个都没放过。”
周隽摇了摇头:“其实都不重要了,就以姨娘的身子,找出问题也不过是多拖几年,庄子上的这些年落下的病根,只要一点手脚就足以致命。”
素苡不怒反笑:“医者父母心,你倒是真不负医者身份啊!”
周隽垂首:“姨娘觉浅,其实就已经是征兆了。”
想了想那日医馆中诸言,素苡蹙眉:“小周先生说要注意有无丫鬟愿意侍夜,什么意思?”
周隽看了眼周遭确定无外人,他叹了口气:“夜间就寝于此者,皆难逃病痛。”
素苡一惊:“是房间的问题?”
还是摇头:“门窗紧闭不透风,姨娘怕冷,很容易就醒,所以炭火烧的很旺。而炭火一旦烧热,姨娘便很不容易醒了。”
素苡轻笑:“我知道了,你还是不能说,不过,还是要谢谢你,一谢提点之言,二谢,谢谢你教会我人心叵测,医者仁心之类,有的时候真敌不过权力施压。”她提步往前走,忽然被周隽叫住。“等等!”沉默片刻,周隽道:“今夜就不要折腾了,照旧让门窗关好炭盆烧旺……给姨娘一个好的结局吧。”
两行泪珠刷的一下滚将下来,素苡狠狠的回过头去给了周隽一个耳光:“你闭嘴!”
周隽比素苡稍微高些,却没有还手,他叹了口气:“也许明日就醒不过来了。”他退后一步躲开素苡的第二掌,他抬头,眼中似也有悲哀,他道:“世人多有身不由己时。我也曾有母亲,她去的很痛苦,可最后的日子我一刻也没有陪在身旁,而且……连她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身不由己。
又是身不由己。这世上有几个人的生活是完全由得自主的?就算是隐士高人也总有不如意处,所谓豁达,也不过是看开了,就忽略了自己的无奈,装作看不见罢了。
屋内昏暗,炭盆仍旧烧着,时不时爆出一两颗火星。岑姨娘见她进来,微微一笑,干裂的嘴唇苍白无一丝色彩,声音虚弱,低垂而无力。“苡儿……”
素苡倒了杯茶走到榻前:“娘亲喝口水润润吧。”
岑姨娘点头。素苡看着岑姨娘喝下一盏茶后,淡淡一笑:“先生说娘亲的身子在恢复,很快就好了,娘亲放心。等您好了,苡儿还要和您,和昕儿一起,出去玩玩、转转……”她尽力含住泪水:“我让爹爹去请太医了,先生说,太医院的药,会见效更快些,我就说是我病了,没人会说什么。”
已经严重到请太医了吗?岑姨娘叹气:“娘亲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太医还是府医……他们都束手无策吧?我,现在是,一日不如一日。不论是何原因,苡儿,人迟早都得走……”她握紧素苡的手,道:“别打断我的话,好好听我说。苡儿十二岁了,当年太皇太后,十一岁就入宫了,所以这么说来,你也大了,一日比一日,更成熟、稳重。娘亲看着,很欣慰……”
她深吸口气,道:“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娘亲可能,可能看不到苡儿出嫁的那一天了,昕儿,又那么小……娘亲还有牵挂,牵挂着他,可身子不争气,就要这样撒手,当年生养你时月子没坐好,落下病根,之后又不好好将养,不管是否有人做手脚,现在,也多说无益。娘亲只希望你能照顾好昕儿,长姐……如母……”
岑姨娘通透,此时此刻再说什么你没事之类的话都没有用了,素苡苦笑:“嫁什么人啊……要不是嫁人这一遭,又怎么会……”
岑姨娘摸了摸素苡的头发,笑道:“娘亲好想亲眼看到女儿出嫁啊,即使不是正妻,现在想想,自己喜欢,也喜欢自己就好啊!和和美美,幸福一生,比什么都重要。”
橘青挑帘,她把韩临昕抱了过来。岑姨娘有些紧张,素苡却是拍拍她,笑道:“娘亲,子女于父母榻前尽孝侍疾,自古以来就是孝道传统,身为子女又怎能害怕过病气,而放弃尽孝呢?虽说昕儿还小,但也不能坏了规矩……也这么多双眼睛看着。”
岑姨娘难得展出灿烂的笑容,韩临昕出生以来其实和岑姨娘接触的并不多,不说素苡,就是跟橘青都比跟岑姨娘亲。但也许是血缘相连的力量,韩临昕不哭也不闹,抱着岑姨娘口齿不清的喊着“娘亲”,听起来却像是“你呀心”。
门外突然窸窸窣窣的热闹起来,随后便见侍女打了帘子,韩修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并亲自扶着帘子,请太医进屋。素苡把床帘拉上,又把岑姨娘的右手自帘后拉出来,取了腕枕垫好,又覆一条白巾,方退到一边。
诊完脉不过笑语晏晏,老的方子继续用,出了门,依旧是摇头。岑姨娘没看到这一幕,但或许她心中早已有数。一双儿女依偎榻前,无言,却更胜有言。韩修亦在,岑姨娘嘴角含笑——若时间可以在这一刻定格,夫妻、儿女,即是圆满。
看着岑姨娘的双眸色彩忽然暗淡,素苡心头一跳,慌忙大喊:“娘亲!”
韩修捏了捏素苡的手心。
岑姨娘果然又睁开了眼,笑了笑,道:“娘亲有些累了,照顾好昕儿。”
素苡点了点头。岑姨娘不过三十三岁,发间却染雪白,此刻闭目沉沉睡去,颇有种女子老矣后的安详。
韩临昕哭闹了一夜,素苡陪了他一夜。这世间最亲密不过血缘,素苡坚信这血脉相连者心灵亦有感应。夜里烛火一支燃着,昏暗光中,橘青走了进来:“姨娘安寝了。”
素苡静静的盯着跳跃的烛火出神。
周隽的话语在耳畔回荡,她搂紧了怀中的弟弟,静静地闭上眼。她轻声道:“或许从现在开始,世上血亲,便真的只有你我了。”
韩临昕年幼,灵前是哭但更多是闹,素苡无法,便让乳娘好生带回去休息,自己孤身于缟素满堂的房内一直守到第三日孝仪毕。岑姨娘去后,她心痛加之内疚自责,根本就睡不着,是以她也是刻意而为的守了三日夜,疲惫之至,也就如愿一头睡去。四个时辰后醒转天色已晚,屋内仅两盏烛火明灭,素苡望着墙角立放着的琴筝,一时间出了神。
碧痕侍候她梳洗了起身,又道:“老太太派人传唤,叫姐儿往后在房中侍奉起居,这是,想护姐儿周全呢!”
素苡颔首:“我心里有数,明日不会怠慢。我一个人待一会儿,碧痕姐姐且退下吧。”
“是。”碧痕退将出去,回身关门时瞥见素苡缓缓踱步走近墙角处,身影淡淡,瘦瘦高高的影影绰绰。她伸手,轻抚琴筝,曾经娘亲手把手教她习筝的场景一幕幕展现脑海,如刻一般历历在目,记忆犹新。筝弦微动,少女的指尖轻柔滑过,自最高一弦至最低一弦,如同曲终时候,流水远逝。
琴筝架起,夜幕中的乐音低吟,凄然的曲调,忧伤浅奏。
曾经娘亲,第一次握住三岁时候女孩子小小的手,拉她在筝前坐下,对懵懵懂懂的她说:“虽然他们都瞧不起伶人,但是女孩子总还是要学一些美好的东西的,你父亲送我们娘俩儿来这儿,还特地让筝同行,想必也是这个意思。”温柔的声音轻轻拂过耳畔,如风吹过,却留下了深刻的痕迹。这些自诩出身高贵门第的人们总是瞧不起学艺唱戏的伶人,认为此等下贱,却不知为何,又非要时不时的去听下贱的人唱戏弹琴,又有不少愿意纳伶人为妾,还都很是支持自己的女儿去拜伶人为师习艺,譬如说,这素苡的父亲韩修,便是其中之一。
曾经娘亲,时常一次又一次的把她每每弹琴便要高高翘起的小指头给按下去,然后对她说:“老是翘小手指,是以为自己弹的好骄傲了?学艺陶冶情操还能抚平心绪,你却总是急躁,动不动就骄傲,这怎么行?”
曾经娘亲,因为她把一曲《广陵散》弹成而刹那热泪盈眶,坐着听她弹了三遍,才真正点了头,而随即又精益求精的教她其中的情感融入。
娘亲,娘亲,您总是苡儿的性子太软弱,会被人欺负的,您临终前,还说担心苡儿,可是您看,苡儿现在长大了,也变强了,不会再轻易教人欺负了!苡儿也懂事了,可以帮你继续守护弟弟。
娘亲,娘亲,害您的人苡儿知道,苡儿会让她们千倍、百倍的偿还以赎她们的罪孽,您等着,我也知道您在天上看着。
娘亲,娘亲,来府里之后女儿就再没有弹过筝曲了,女儿新习的《云裳诉》您还没有从头至尾听过,还没有教女儿怎么融入情感呢?您怎么就走了,怎么丢下女儿一个人了呢?
素苡无声的落泪,丝毫未能察觉到身后屋门外,韩修默默而立,静静听筝,亦是,泪流满面。
忽然柔柔拨弄琴弦的指尖手法陡然一变,一扫而去,刷的一下毫不犹豫的刮下去,从潺潺高音到沉沉低处,如江河行到瀑布处急转而下,一泻千里,终收回静潭。
室内一派静默。
翌日清晨天未明素苡便来到了栖月堂,既然是侍奉起居,便要有侍奉的样子。老太爷与老太太据说过了轻狂的少年年纪后感情就非常好了,几年前老太爷病后才分居两处,但就素苡这头天的观察,依照二人习以为常的模样,想必晨起后老太爷经常会来栖月堂,坐下聊一聊,或长或短。
头天就摊上事,老太太篦发的头油没有了竟也无人发觉,只好现去领了,回头方到老夫人房门外,便听到老太爷道:“你护她做什么?不是同你说心思不要摆在庶出身上,又成不了大气候光耗工夫……”
老太太道:“好啦!又来!你现在都是太爷了,咱们到了这年纪,最希望看到的不还是儿孙承欢膝下,日子和和美美的?当年暂且不提,锦知是个好姑娘,素苡也是!就是修儿不心疼,我也心疼啊!再说,到时候下人欺上瞒下乱了尊卑不是更不好?您难道不想后宅清静?”
老太爷轻哼:“呵,我的错咯?”
老太太叹息:“这又是哪里话!多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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