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辞》第三百四十二章外城民乱(上)

凉州辞最新章节目录
   “阿爹,天天就这么两顿加点米的清汤,谁能吃饱啊?”一个长相颇有些俊朗的青年将手中的碗重重顿到几案上,神情怨忿地用胡语说道。那粗瓷大碗在桌案上滴溜溜地转了几圈,碗中浑浊的米汤洒满一桌子,间或夹杂几颗着煮至稀碎的粟米。
    坐在残破桌案后的老者长叹一口气,而后伸出颤颤巍巍的双手,将碗中倾倒出来的粟米划拉到一起,右手形同枯槁的手指已捏起那些粟米,而后喂到嘴中。只觉未经咀嚼便已化为齑粉。虽然喂到口中的粟米并没有多少,然而老者还是露出一丝满足的神情。
    他细细体会了一番那粟米的香甜回味,而后直起腰来,看着立在一旁,仍是兀自气愤不休的儿子,用胡语叹道:“年儿。如今这世道,能喝上一碗有点粟米的粥饭,好生活着,已经颇为不易。切莫再心怀杂念,生出别的事端。县里那个姓李的长史绝非善类。阿爹活了五十年了,这种人,也就只见过三回……”
    “阿爹!”青年指着碗,厉声喝道:“非我等如今生事。去岁冬至今,已足有五月。之间唯独修城之时,供给粮米尚算足额。如今城也修完了,辛劳一冬,倒给我们又换成了这看不见几粒米的清水!”
    青年说着说着,愤而起身,便要向外行去。老者一见此景,内心惶急,急忙起身,问道:“年儿,你要去哪里?”
    青年转头:“县府里那些官吏,军营中那些士卒,饱食终日,衣食无忧,凭什么?他们不给,我们也不能饿死!虎子联络了部落之中好些人,我等便前去把他的县府府库砸开,抢了粮食分给大伙!”
    青年说完,便扭头,负气一般向门外行去。老者见状,不复方才的迟缓,一个箭步冲上去,干枯如同枯枝一般的右手猛地探出,钳住了那青年的手腕,青年奋力挣了几下,竟不能挣脱。
    “年儿,去不得,去不得呀!”老者一边奋力将青年往回拖,一边说道:“那李长史鹰视狼顾,绝非常人!为何他在外城每侧都设立一营,派兵驻守,又在内城四角都修建了望楼箭塔?你还不知吗?”
    青年奋力挣了几下,也没能挣脱老者的钳制。他索性不再挣扎,任老者将他一路拖回榻旁,按着他坐下。
    “阿爹!别人不给吃食,我们又不能抢。如今不少人家都有老弱饿死,我们难道也得眼睁睁地饿死么?想当初,在陇西时,您还是部落中头领,何时为这一碗饱饭发过愁?如今阿爹既不同意去抢,今后我们又将如何度日?”
    老者搬了一个胡凳,在青年对面坐下:“今年陇西大旱,刘胤又不顾我等死活,不仅存粮搜刮得一颗都不剩,便是部落中所存原本打算用于越冬的牛羊,也尽皆上交给了他们,这一点,你又不是不知!若是留在陇西,我等不是成为白马氐那种大部落的附庸,便是要在如今已经过去的冬季活活饿死!”
    青年听闻老者的一番斥责,不由得沉默了一会,而后,他又扬起头:“然而如今饿死,和去冬饿死,又有什么分别?”
    老者大急,指着那碗横流在桌案上的清粥:“如今好歹每天还有两碗清粥维系,你去不打紧,若是万一你回不来,我和你阿母,还有你妹妹,又当如何度日?你大兄尚在军中,你这么一闹,是否会牵连到他?是否会牵连到我们,你有想过吗?”
    老者越说越激动:“今天你哪儿也别想去!就在屋里给我乖乖待着!若你非要出门,便杀了你阿爹!”
    青年听闻老者毫无余地的话语,登时愣住。踌躇片刻,他终究还是低下头去,表示了他自己的顺从。
    老者见青年终于表现出来一番顺从模样,便松了口气。他在榻旁坐下,而后拍着青年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年儿,阿爹是不会让一家饿死的。阿爹还有先前头领赏赐的珠宝、玉器。本来那是打算以后给你说了亲事,送给女方家的彩礼。要是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阿爹将这些东西卖了,也能让全家人渡过这一次难关……”
    两人正小声交谈着,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随后两人便听到用力的拍门声,与此同时,一个男声问道:“阿年,阿年在吗?”
    老者一听这呼唤,登时便瞪了一眼要做应答的儿子,那青年在老父瞪视之下,只得讪讪住了口。老者用眼神示意青年进里屋去。青年起身,郁郁不乐地行入屋内,老者方才一脸讪笑,前去打开门,门外一名魁梧青年手持木棍,看到老者,便问道:“阿叔,阿年在吗?”
    “噢,阿年刚出去没多久,这会不在家里。”老者笑着打了个哈哈。
    “那您知道阿年去哪了吗?”那魁梧青年不依不饶,继续问道。
    “阿虎,阿叔真不知阿年去了哪。他刚才在家里喝了一碗稀粥,然后跟阿叔拌了几句嘴,就把碗丢在桌上,出门去了……”老者边说着,边将门又打开一点,指着屋中淌满稀粥的桌案:“你说说这孩子,简直是……如今本来就没什么吃的,他还一下子把大半碗粥都浪费了……”
    “对了,阿虎你要是在外面见到阿年,就告诉他一声,让他赶紧回家来,阿叔这回不会打他。”
    支走了阿虎,老者可算是松了口气。他关上门,回身又瞪了一眼在内屋左近探头探脑的儿子,默默拿起一块抹布,行至桌案旁,将那粗瓷大碗拿起来,而后粗粗擦了擦桌案。
    *********************
    “你可侦知清楚了?”李延炤端起桌案上一杯水,一饮而尽,而后望向面前一人,神色凝重地问道。
    “回长史,属下已侦知,这些氐羌部落民计划集众冲入内城,至府库,而后砸开府库大门,劫了府库中钱粮。用来让外城诸民户果腹。”
    “事情恐没这么简单。”李延炤放下碗,毫无形象地抹了抹嘴:“我疑是有敌军探子,鼓动这些羌胡流民生事,他们便好借机而行。至于所行之事,是窃取情报,打乱我军部署,还是趁乱刺杀县府或军中官吏,便不得而知。”
    “属下已侦知敌军探子,虽未必全,然据此抓人,即使有漏网之鱼,想必也会掂量掂量,未敢再轻举妄动,请长史过目。”
    李延炤接过那人呈上的名单,打开粗粗一览。随后便用镇纸压在几案上。
    “你来之时,虏贼那边可有什么动向?”李延炤抬起头,盯着面前那人。
    “属下借行商之名,曾数度前往陇西、南安。自民众、府衙吏员口中得知,如今刘曜似已遣使前往邺城,意欲与石赵议和。然诸郡县中,却仍未有松动迹象。陇西地带虽已人烟稀少,然各郡县官吏仍是整日派遣兵士、吏员,刮地三尺剥削民户,收取钱粮。”
    “各郡县军力调动情况呢?”李延炤继续问道。
    “狄道如今屯兵不下八千,陇西与南安略少一些,但也依旧有五六千不等的规模。”汇报人轻咳一声,又道:“各地民众不堪剥削,先前曾有数支氐羌小部落,联合左近郡县民户,起事反赵。然刘胤率兵很快便将此次乱事镇压下去。俘虏近万人,分派到各郡县中,成为奴隶或充任为兵。那些小部落的头人,据说已均被刘胤处死。”
    “如此一来,便说得通了……”李延炤沉思片刻,缓缓道:“辛苦你了,崔阳。待会我令陶恒将你伪装成犯人送出北门,随后给你一匹快马,你便继续前往陇西,充任哨探。”
    李延炤起身行至崔阳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如今,你便是李某人的眼睛。独自在外切记小心行事。凡事如无把握,便宁可蛰伏起来,静候时机。”
    “属下谨记!”崔阳抱拳道。
    李延炤行出门,向门外士卒道:“且将骑营陶百人将唤来。”
    不多会,陶恒已大步行入屋中。进门之后,望着屋中已取下毡帽的那人,惊讶得合不拢嘴:“崔阳?”
    崔阳笑着起身,抱拳道:“陶百人将,别来无恙啊。”
    二人寒暄了一阵。崔阳在这种情形下神色显得有些尴尬。而陶恒望着崔阳,眼中则满是好奇与探询之色。
    李延炤拍了拍手:“陶恒,稍后我给崔阳换身衣物,将他伪装成囚徒,用布袋套住脑袋,装入囚车中。你领一什骑卒将他押出北门,找一僻静无人之处,将他解下,而后给他一匹快马,令他自去。”
    “属下遵命,这就将之套上麻袋,押上囚车送出城去。”陶恒躬身抱拳,以示遵命。
    “不不。”李延炤连连摆手:“今夜有场大戏,陶百人将不看完了再走吗?”
    听闻李延炤此语,陶恒心中也升腾起无尽的疑惑和好奇。他迟疑片刻,而后抱拳道:“属下谨遵长史之命。”
    “未时整,你便将营中骑卒集结起来,随后出城,分散前往各处,酉时城中必起火,见到火光,你率领所部骑卒,也切莫慌张。待城中暴民向城外逃散之时,你可率骑卒出动,尽量将之生擒。若逃散的暴民仍反抗,再就地斩杀!”
    望着陶恒转身远去的背影,李延炤又出门,唤过守卫士卒:“且将刘督、曹督、周百人将、魏百人将召集前来。”吩咐完后,李延炤回首望着屋中的崔阳,淡淡道:“你且到里屋暂避一会,稍后须你出城之时,我自会唤你出来。”
    片刻之后,刘季武与曹建一同前来。等了一会,周兴与魏旭亦是先后到达。四人各寻一张几案坐定,看着李延炤凝重的神色,皆是疑惑不已。
    李延炤取出一幅地图,摆在桌案上,唤四人近前:“我已闻报,部分氐羌之民受敌军探子蛊惑,以缺乏粮食为借口,打算在今日入夜,城门关闭之前,集众冲击县府府库,夺得钱粮。然敌军探子很可能借此时机行他们图谋之事。周百人将,你且率一队战锋营锐卒据守县府,府库离县府极近,务必护卫辛明府周全!”
    “末将领命。倘若明府不测,末将甘愿伏法!”
    “魏百人将。你且率射声营士卒据守城头。待暴民进城之后,便即刻拉起吊桥封闭四门。城上据守的射声营士卒自行射杀入城暴民。”
    “属下领命!”魏旭起身抱拳领命,而神色中却透出几分不解。
    “曹督领百名战锋营士卒巡城。巡城之时,应与平日一致,万不可使暴民看出端倪。”
    “属下,领命!”曹建神色虽中与魏旭一样透出不解,却还是很快抱拳,示意自己领命。
    “刘督,你便率剩余战锋营锐卒留守营中,可先令士卒在营内活动,酉时初刻着甲拿刀,待听到县府号鼓之后,再立即集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