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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延炤行出那座新置的印刷工坊,回到营中不过两刻辰的光景,门外护卫军卒便已推门入内,告知有城外谢主簿军中信使来到。李延炤在自己房中接见了这名信使,信使一身皮甲,入屋便即拜倒:“禀长史,谢主簿言及有紧急军情,特命卑下前来请长史出城军议。”
“何事如此惶急,你可知一二?”李延炤心生疑惑,便问那信使。然而信使却是一脸茫然,摇摇头:“卑下也不知具体为何,还请长史亲往一遭……”
李延炤唤过秦大勇率一什护卫随行,便跟着那信使出了大营,向城外而去。羌胡搬迁走后,城中方才恢复了几分往日热闹模样。
众人出了城门,向北行两里有余,便已见森严的大营外墙。谢艾虽是儒生出身,然而领兵筑垒,显然也是深得兵书真传。大营所筑之处,地势较一旁略高。而营墙之下,皆布设拒马蒺藜等物。
营墙约莫丈许高,营墙之上,也遍布手持弓弩巡视的州治宿卫。信使引众人到营门外,向守营士卒出示了传符,随即营门处值守士卒便搬开拒马,放众人入营。众人入营后,营墙后矗立的望楼之上,守备士卒仍是密切注视着入营诸人的动向,直到他们越行越远,及至渐渐看不到。
许是因为要长久驻守,谢艾在布置大营时也着实花了一番心思。营中道路皆已垫高夯平,路中铺设了河边采集来的石子,为便于人马行走,又取石灰、草木灰等敷于石子缝中,浇上浓稠米汤,再敷一层浮土,成为稳固道路。
在主路周遭,又铺设了十数条通往各营区的小路。士卒们在营中往来行走,虽看似热闹非凡,然而却并无嘈杂之声。信使带领诸人沿着主路行向中军。李延炤双眼四望,环视营地,却只见周遭毡帐,皆是一般高矮。并不知中军大帐处在何处。
信使率众人一路行至一个并不起眼的军帐,李延炤方才一脸讶异地问道:“此处便是中军大帐?”在得到信使肯定的回复之后,李延炤才有些不敢置信地道:“谢主簿统领州兵七千,驻节此处,不可谓不位高权重。然所设中军大帐,却如此简陋,主簿真是堪为军中将帅之楷模,与王夷甫之流,形成鲜明对比……”
李延炤充满鄙夷地说到王衍王夷甫,而此人便正是导致西晋灭亡的罪人之一。永嘉五年时,八王之乱的最后一王——东海王司马越去世。司马越在世时虽是乱源、祸根。然而他曾率军数度抗击匈奴刘渊以及乱贼王弥对洛阳的围攻,具备比较出色的军事才能。
司马越死后,众人推举王衍任元帅。适逢刘聪、石勒来犯,王衍坚持推辞,言道自己才能有限,不足以担负重任。然而推却了这职务之后,王衍却带着晋王朝最为精锐的十万大军携司马越灵柩归东海国,试图逃过纷乱的中原战事。然而事有不巧,王衍所领的十万兵马被数千胡骑追逐攻击。最终被聚歼于宁平县城中。
虽然所率的十万军卒尽没于野,然而王衍却是好端端地走进了胡帅石勒的大营。起先石勒待之以礼,期望他能够投降,以便让石勒能借用他士族身份的金字招牌,为自己招揽门客谋士等。然而王衍一方面推说此番兵败,自己没有责任,一方面又劝石勒称帝。这种态度彻底触怒了石勒,石勒便令士卒在夜间“排墙杀之”,处死了这个不成器,更没气节的王衍。
传闻被围困于宁平县中,朝不保夕,且士卒大部都难觅一处栖身之地的时候,这个王衍竟还在县城中支起大帐,点燃牛油烛,还令歌姬起舞助兴。死到临头依然不忘摆这可笑的排场。
眼前谢艾的中军大帐,则恰恰相反,极尽简约之能事。李延炤抬眼观察了一番,见之与周遭普通士卒的营帐也无甚区别。只是略大一点罢了。掀开帐帘,行入其内,却见其中陈设更为简便。除去数张几案,一个屏风,数个蒲团胡床之外,便别无他物。
谢艾正坐在几案后批阅军务。见李延炤入帐,便起身相迎。二人简单地施了礼,谢艾倒也没有讲多余的废话,立刻便回到几案边上,拿过一封军报,递到了李延炤的面前。
李延炤伸手接过那封军报,却见是金城太守张阆通传各处的军报,言及最近金城郡内,常有百人为单位的虏贼游骑结伙骚扰。焚毁民居农田,杀戮居民等等。并言及哨骑已在数个渡口发现了这些游骑渡河进入州境的迹象,特请各郡县着力防备一二。
李延炤放下手中军报,陷入沉思。而谢艾便一直立于一旁静候。沉思半晌,李延炤抬头看到了注视着他的谢艾,不由得泛起一阵苦笑,道:“以小股游骑深入我境内,杀戮居民,使其心生惶恐,继而弃土而逃。焚毁农田,打击各郡县自足之力,从而加重州治维系郡县及属兵的负担……这虏贼,打得还真是一手好主意……”
谢艾将军报从中折好,而后敲打着另一只手的手背:“当下应如何应对,不知李长史可有妙法?”
李延炤闻言,又是苦笑一番:“我部骑卒不过三百余。即使现下便优选步卒予以扩充,也不过五百之数。敌军此番以百人队规模进至州境之内,若不出炤所料,总数必不下千人。如此一来,我等骑卒如何能敌?”
感叹了一番,李延炤又将视线转向谢艾:“不知谢主簿军中,骑卒又有多少?倘若数量足够,我等大可合兵一处,分散巡视。以粉碎虏贼这等图谋……”
谢艾转身回到几案旁,拿过一本簿子:“我部七千人,其中骑卒不过五百。另有两千五百步卒,一千五百弓弩手,两千五百屯戍兵卒,若在战时,可着他们押运辎重……”
谢艾所报的情况有些大大出乎李延炤的意料,不过翻看着手中登记各营将佐姓名的簿子,他也不得不相信。当下即使合武嵬军与谢艾所部骑卒之力,对于这些隐藏起来的进犯也未必有足够的能力进行制止。
李延炤行至谢艾几案后,屏风前挂着的巨幅舆图之上,细细查看起来,谢艾亦是一同行至其后,望着舆图上所展现出来的山川地貌,不知李延炤又在思考些什么。
“倘若情势真如张府君所言,已有虏贼游骑渡河进至州境,则其所需粮食军械等,便势必会不断消耗。其若想获得补给,所能做者,似乎便唯有劫掠……”
李延炤在舆图旁站了半晌,方才缓缓言道。谢艾闻言顿时有些丧气,心想这事不是明摆着,如今既无力防范,总得找到应对解决之法。
“既然如此,我等不妨将有限的骑卒集中使用。稍后广布哨骑,探明敌军出没地点、规律等。敌骑行动迅捷,出没极不规律。我等若是等待哨骑回报,再行派骑卒围剿,显然便已是不及。”
“长史所言极是。然我等应如何应对此事,还望长史明言。”
李延炤一手指向舆图上两个点:“大河在州境左近,唯有两三个渡口。其一,便是张府君治下的金城渡。其二,则是去往湟水流域,近枹罕的积石渡。另一处,则是去岁虏贼进犯之时,曾经回师偷渡的鹯阴口。”
谢艾听闻李延炤所言,不由双眼一亮:“长史所言,可是我军当遣步卒在渡口处设垒据守,使得敌骑难以通过左近渡口回返,我等再集结骑卒,追踪敌骑踪迹,予以剿灭?”
李延炤闻言,微微颔首:“谢主簿一点就透,果是聪慧过人。我们若是把住渡口,虏骑便无力南返。我等可向各乡里派驻步卒,训练乡人,以防御虏贼突袭。若何处遭到袭击,也可由哨骑传信回营,我等再依据敌情,遣出骑卒予以剿灭……”
见谢艾听得入神,李延炤便继续讲了下去:“令居县中,乡里足有十余个。稍后我归营,便遣哨骑前去通知各乡里吏宗老等。再组织步卒分批前往各处。据县城及主簿大营较近的各处乡里,我等便大可不派步卒驻扎,而以骑卒反复巡视。而所处较远的乡里,我等便派驻二百左右步卒戍守。”
“如此一来,当敌军发觉劫掠不成,渡口又绝难回返之后,主簿觉得,他们又将如何抉择行事呢?”
谢艾回过神来,深思了一番,道:“既陷于这等境地,敌军不是转而去劫掠其余郡县,便是躲入山林之中,伺机再出。”
“确实如此。”李延炤点了点头:“其余郡县之事,虽有各自郡守县令等,但如今使君明令护羌校尉府驻节在此,此事便与你我等属官也脱不开干系。稍后还烦请主簿将我等方才所议之法详书下来,遣哨骑传于各郡县郡守县令之处。我等既已提出解决之法,照不照做,便不是我等所能左右之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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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离令居县的一处乡之中,田间正遍布着劳作的乡民。一个老者俯身在田间一步步挪动着,每看到作物幼苗附近长出的杂草野花,他便蹲下身去,将之捏住,而后用力拔出。即便如此,仍是不感到放心,他还要拔出腰间插着的镰刀,将长出杂草的那片土翻起来,而后再细细锄碎,直到碎土中再难见到完整的草根方才作罢。
田边地头,妇孺与孩童正尽情玩闹着,有些家中男丁已经入伍的妇人,便将幼小的孩童背在背篓之中,如同周遭的乡人们一样,弯着腰在田里劳作着。而稍大一些的孩童,或在田埂之上追逐嬉闹,或两两一对,拿着大人们拔除的杂草、野花煸着草绳花环。也有面对而坐,在一旁斗草的,胜者举着草根,放声大笑,负者则兀自不服气地自一旁再拿过一根草,叫嚷着再来。乡野之间,满是这种生机勃勃,童趣盎然的景象。
在最外间一块田地中除草的一名青年人仿佛听到阵阵马蹄敲击地面发出的声响。他仰头四望,眼前的青山依旧如同平常,不远处静静流淌的逆水河,也没有哪怕一丝异样。他以为自己生了幻觉,便摇摇头,又俯下身去继续着方才的工作。然而那马蹄声依然时隐时现,断续出现在他的耳畔。
青年开始感觉到愈加强烈的不安。他直起腰来,静静注视着声响传来之处,未过多久,前方密林外,果然现出一支约莫百人规模的虏骑。那些虏骑高举着手中战刀,而那战刀,则在阳光的照耀之下反射出震慑心魄的寒芒。
“敌骑!敌骑!”率先发现这支虏骑的青年人急忙发出警报,几乎与此同时,他便将手中镰刀别在腰后,然后便转身,发了疯一般向着村中跑去。其余在田野间劳作的乡人们,亦是纷纷丢下手中农具,忙不迭地招呼田边亲眷,一齐向着村中跑去。
方才在田埂旁玩耍的孩童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有的茫然四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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