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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珍所言熟悉陇西地势、形势的四人之中,辛晏因拥兵自重,不从号令,辛翳则因不擅军事而被陈珍先行否决,剩下二人便是晋兴太守阴平,与护羌长史李延炤。
席中众人听得陈珍这番议论,登时便纷纷交头接耳起来。过了好一会,方才复归寂静。而陈珍依然跪地叩首不起。张骏见堂中安静下来,便叹了口气,道:“折冲之言,已尽在骏耳中。折冲请起,归于席中。选帅之事徐徐再议。”
言罢张骏叹了口气:“折冲一心为国,所举之人,概当下最适宜者。然李定东资历尚浅,名望不具,若要统率大军,恐是难为……”
陈珍所言总帅人选,推举了一名士族中人,又举荐一名寒庶武人,倒也令席中之人多半感到有些出乎意料。陈珍所提这两人,便一直在众人心中反复比较着。所有人皆是保持缄默,试图通过反复思量,找出取下陇西之后,能对自己的家族带来最大利益的那个人选……
阴平之前由晋兴郡司马转任晋兴太守,盖因晋兴地区乃是羁縻流民之地。民风尚武好斗,且处在河湟之地与陇西对峙的第一线。阴平也有军功在身,便由此而转任太守。他到任之后,抽选流民,编练成军,麾下倒也有一支主要由关陇流民组成,战力不可小觑的新军。只是与李延炤的武嵬军不同,这支军队,倒还尚未经过严酷战火的考验。
阴元面上已现出几分得色,他只道陈珍许是投桃报李,为了对他的举荐表示善意因而推举自家子侄阴平。他思来想去,觉得当下这种情况,似乎也确实只有阴平最为适合这个总帅职位。
毕竟阴氏乃是敦煌豪族,且自武公时起,便跟随张氏定鼎了凉州基业。阴元的大兄阴澹更是被张轨引为肱股谋士。阴平虽然资历较之阴澹大有不如,但好歹仍算是州中高门子弟,有阴氏这样一支豪族站在他背后支持,阴平日后的前途,自然远非现下所能估量。
而阴氏自跟随武公发迹以来,借以维系家声的诀窍,便是设法使州中紧要位置上,永远有阴氏族人的身影。现下老帅韩璞已经投闲散置,阴元自然不会放弃这个在他看来唾手可得的帅位。
阴元心中暗自盘算着阴平出任总帅之后,将如何安排进兵以及随后的一番作战诸事。更兼日后须对陇西进行的一系列利益分割。而在他心中暗潮涌动之时,却听身后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话语:“使君,下属以为,此番以李定东挂帅为妥!”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张骏抬头望去,却见起身发言的,乃是武兴太守辛岩。然而辛岩话音方落,已是招致一旁数道声音攻击。
“辛府君,李定东籍籍无名之辈,如何能够统领大军,征讨虏贼?”出言相问者,正是汜祎。他这话说得很不客气。相对于汜氏这种本地豪族来说,李延炤一介寒伧武人,不论如何得先公张茂的青眼,也远不在他们这些豪族眼里。
辛岩闻言轻笑一声:“李定东去岁之时,先率令居县兵阻敌金城以南,以令沃干岭败军撤回,后又坚守令居旬日,刘胤顿兵城下,不得寸进。不知那时汜长史又在何处?州治中安枕高卧?岩不知长史何来勇气,竟指摘起在前方奋战的将领。岩倒是当真为李定东与使君鸣不平……”
张骏见这些属官又开启嘴炮模式,不由得没来由感到一阵头痛。这些人自他即位以来,每逢议事,都是这番模样。仿佛议事之时,不打上几盘嘴仗,他们便过意不去一般。
“李定东寒庶出身,不通礼数,不奉正朔。在任上之时,也没少做那般聚敛钱财的商贾之事。使君命其出任地方,不过正是惜其才。而李定东做派,怕是多有负使君厚望……”
汜祎谈起李延炤在地方上的所作所为,多有不屑与嗤之以鼻之意。而辛岩见之,不怒反笑。他指向厅堂之外,问汜祎道:“汜长史,你也是使君麾下属官。州中每年养兵,所耗钱粮巨万,你可是不知?郡县兵所耗粮饷,通常由各郡县自行支出。而汜长史可知,一郡一县之兵,消耗靡费又在多少?”
辛岩一通话语,直闻得汜祎哑口无言。辛岩冷笑一声,又道:“李定东所部,我曾观之,不论兵卒武备,皆是上上之选。仅凭令居一县公帑支出,如何供养如此一支虎狼之师?汜长史言及李定东聚敛钱财,多行商贾之事。某却觉得,李定东所取钱财去处,明眼人皆是可见一二!”
辛岩话音方落,席间宋辑亦是起身拱手道:“使君,宋某也觉辛府君所议并无不妥。此番征讨陇西,务以争胜为要。李定东战守有序,部伍严整。统率万人之军,应是不在话下。况如今州中与虏贼数番交手之将已是寥寥。使君可以其为帅,另遣数位老成持重的副将辅之,以保万全。”
辛岩与宋辑二人及其所能够代表的辛、宋两家,平素与阴氏便不怎么对付。张轨在时,为巩固自己手中的权力,有意无意地令凉州首席武将宋配与首席谋臣阴澹之间不怎么对付。而两家的后人,便陆续将这种对立自然而然地延续了下来。
在这种对立之间,两股势力在利益的冲突与交集上,便显得尤为尖锐。因此当陈珍及其余人言及推举阴平时,辛岩首先的第一反应便是不可。而若反其道而行之,推举李延炤的话,首先能给李延炤卖个好,况且辛岩与族弟辛翳、李延炤之间一直都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合作。辛岩相信,不管李延炤最终能否出任这个总帅,就以他推举李延炤这事来说,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辛岩虽然出言推举李延炤,但他所讲之事中,依然是夹枪带棒。他言及李延炤所部不论兵卒武备,皆是上上之选,堪称虎狼之师。而这些话,无疑也在提点张骏。他相信张骏能听懂这话中所蕴含的深意,更坚信在张骏的戒备和防范之下,李延炤决然不可能翻出什么大浪来。
到时候,不论大小事务,饱受掣肘与困扰的李延炤,便必然会选择与他身后这个庞大的辛氏宗族合作。如此一来,将来不论诸事,但凡有好处的事,便少不了他们辛氏一份。
而宋辑起身附议,也是看出了这一层意思。他自觉与李延炤之间,也存在着利益共同点,加之先前买首之事,与李延炤也算有过合作,因此便也指望着在其中分一杯羹。而辛岩当下正苦于鲜有属官动议支持他的提议,宋辑此时发声支持,对他而言不啻于瞌睡来了个枕头。
张骏闻言,似有意动。他扭头望向一旁仍跪地叩首的陈珍,问道:“陈折冲意下如何?任用李长史为帅,是否切实可行?”
陈珍沉声道:“珍只将合适为帅之人报予使君,至于任用谁人,全赖使君明断,珍不敢妄言……”
陈珍以寒庶起家,到达今天这一步已实属不易。他也早就练就了这一番在张使君与州中诸多高门豪族之间游刃有余的功夫。尤其是这种可能会被推出去当作挡箭牌的事,陈珍更是能躲多远躲多远。方才张骏抛出这个问题,陈珍随即便毫不犹豫地将皮球给张骏踢了回去。
陈珍觉得,张骏英察之主,自然事事喜欢乾纲独断。若不是州中这些高门的掣肘,张骏的境遇无疑要比现在舒心得多。更直观地讲,张骏是以一人之力,在与整个凉州的高门豪族拔河。先前许是因为他仍年少,那根麻绳在各家的努力下不断向他们那边偏移着。然而随着张骏经历的事增多,权术运用的老到,各家之间的矛盾开始凸显,用于拔河的那根看不见的绳索,便逐渐向着张骏这边偏移。
对于陈珍来说,他便是那根绳子,在两头都足以决定他命运的作用力下,他根本不敢有哪怕一点点差池。因此他虽然忠于张骏,但是无力与其余各家相抗的情况下,他便只能像现在这样,持有一个谁都不得罪的中立态度。
张骏亦是深知陈珍如此行事的不易。他对此也保持着一种难得的默许。因此在听闻陈珍的回答之后,张骏便偏过头去,看着另一边的阴元,问道:“阴司马觉得,此次择帅,以谁为妥?”
阴元见张骏问他,顿时颇有种叫苦不迭之感。他忆及去岁令居孤城遭遇围困却无援之时暴怒的张骏,与他曾经说过的那些冷冰冰的话语。虽已经过一年,对他来说却仍是记忆犹新。
阴元心念电转,在短短几息光景之中,已将前后诸事都想了个通透。若此时他持言反对,执意以子侄阴平为帅,出兵之后,便势必让阴平受到辛氏与宋氏的联合掣肘。而这两家所持有的巨大能量,是阴氏也无法一力相抗的。
但在此时,除却汜祎,却没有一人站出来言及李延炤出任总帅之事不妥。当这个人选被陈珍划定在这两人当中时,阴氏便可以说已失去了州中所有高门豪族的绝对支持。宋、辛两家势大,属于任何人都不愿刻意得罪的角色。而即便是推举阴平,将来各家在此事上能够获得的收益也是未知之数。因此,这些沉默的大多数,便都心照不宣地保持了沉默。
阴元面无表情地思索着,试图找出一个翻盘的契机。而当他将所想之事回归到此番选帅的本质之上时,他顿时豁然开朗了起来。此番征讨陇西,乃是要去打仗。而能否获胜尚且是个未知之数。即便李延炤当下为帅,然而自己可授意派遣的部曲兵将,“无意地”给李延炤制造一些麻烦。
如此一来,若是李延炤在陇西战事中表现不佳,不论战败或是无功,都是阴氏翻盘的机会。而到那时,推举李延炤的辛、宋两家,想必将会在此事之上失去使君的信任。
想通此节之后,阴元笑吟吟地向张骏一拱手,道:“无论是谁,只要能够率州中将士征讨虏贼并且取胜,元以为皆无不可。元与李定东也曾数度谋面。其人治军严明,体恤士卒,部伍严整,堪为大任。征讨之事,使君全然可托付于他。”
顿了顿,阴元又道:“护羌主簿谢艾,通晓兵略,行事严谨。刺史府主簿索铣,曾随在故西平宋府君麾下,久历战阵,勇不可当。使君可以此二人为副,与定东同往陇西。此三人戮力而为,虏贼必难持久,还望使君细思。”
阴元的一番话表明了他现在的立场,在旁人眼中看来无疑是顺杆儿爬。然而此时他的态度,却令一干众人皆是惊讶不已。在场诸人皆以为阴元将要激烈反对,然而等了半天,却不料他竟然表态支持,一时令席间这些刺史府属官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张骏对于阴元的这种合作态度显然颇感满意。之前他与陈珍两人之间密议之时,听陈珍乍然提起李延炤,心中便有些意动。但想到州中诸多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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