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大梦Ⅱ》正文第二章鹿死谁手(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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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失去
    从云姬的园子回来之后,香宝便一直怏怏地躺着,连抬个胳膊的力气都没有。
    “夫人,该用晚膳了。”一旁,梓若已不知是第几次提醒她了。
    懒懒地在榻上躺了大半天,香宝还是一动也不想动。
    “夫人,多少吃些吧。”梓若又劝道。
    香宝有些惊奇地看了梓若一眼,她什么时候如此关心她了?感觉到她奇怪的眼神,梓若微微红了脸,有些尴尬地低头不语。见梓若如此执着,看来她若不吃些东西也是休想得到安静了,有些无奈地,香宝点头:“好。”
    梓若忙转身出去招呼。
    坐在矮桌前,看着梓若从一旁的侍女手中接过一盘盘精致的点心和菜肴,明明都是很好吃的样子,但不知道怎么的,香宝却突然感觉一阵反胃,抚了抚胸口,她忍不住低头干呕起来。
    大概是没吃什么东西,她皱眉干呕了半天,什么也没吐出来。
    “夫人,你怎么了?”梓若略略有些慌张。
    香宝有些无力地拍了拍她的手:“我没事。”
    “真的没事?”梓若担忧地看着她。
    香宝抬起头来,尽量不去看桌上油腻的菜肴和点心:“嗯,没事,大概太阳晒多了,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梓若闻言,眼眶一下子湿了。
    “呃,你怎么了?”香宝纳闷道。
    “梓若以前那样对待夫人,夫人却……”梓若咬唇。
    香宝眨了眨眼睛,大概明白了,摆了摆手:“没什么,你也没真的害到我。”
    梓若不再言语,扶着香宝回到榻上。
    香宝躺在榻上,反胃的感觉稍稍褪去了一些,香宝合上眼睛,却是怎么也睡不着,脑袋里全是西施凄然的神情。范蠡应该送她回去了吧,或者……她可以如愿以偿地陪在他身边?
    如今她身在吴宫,他们之前已经没有任何的障碍了呢。想象着他们在一起的样子,香宝缓缓抬手,抚上心房。她连悲伤都感觉不到了呢。
    为什么?她的心已经死了吗?因为心死了,所以不会再愤恨,不会再悲伤?
    感觉有人掀开帘子走了进来,香宝也没有转身,能够那样堂而皇之走进她房间的,除了吴王夫差还能有谁?身后一阵“窸窸窣窣”,香宝闭眼假寐,没有回头。
    不一会儿,便有人爬上了她的床榻,在她身边躺下。感觉到他伸手从背后抱住了她,她仍然没有动。他的手倒也安分,只是一直抱着她。靠在他怀里,香宝渐渐有了困意。
    第二天她一觉醒来的时候,早已是日上三竿,太阳都照屁股了。
    夫差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香宝又在榻上呆呆地躺了一阵,直到梓若进来喊她起身。
    “夫人,该洗漱了。”
    香宝坐在铜镜前,一脸怪异地看着梓若,梓若竟然亲手帮她梳头,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夫人,这样好吗?”梓若笑了笑,道。
    香宝看着镜中的自己,不得不说,梓若手艺不错。眯了眯眼,看着看着,身后的身影却渐渐有些模糊了,仿佛那站在她身后的人……是范蠡,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日,他出征前的那一日。
    突然一阵晕眩,香宝一下子回过神,范蠡的影子立刻烟消云散,只剩下身后满面担忧与惊慌的梓若。
    “夫人,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胸口……有些闷。”香宝喃喃着,忽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便失去了知觉。
    “夫人!夫人!”梓若惊慌失措,“快来人呐!夫人昏倒了!快来人……”
    西施夫人昏倒的消息传到夫差书房的时候,夫差留下吹胡子瞪眼的伍相国,直奔醉月阁。
    “有喜?”夫差侧头,看向躺在榻上、呼吸均匀的香宝。
    “是的,恭喜大王。”年老的医师颤巍巍地趴在地上,道。
    夫差看着香宝尚且平坦的腹部,眼中淡淡的,看不出喜悦,甚至带着些冷意。他缓缓走到香宝身边坐下,微凉的手隔着薄薄的被子抚上她的腹部。
    香宝下意识地轻颤了一下,黑暗袭来,她又坠了下去。
    “夫人身子不好,你去熬些药来。”半晌,他低低地道。
    “是。”有人领命而去。
    过了一会儿,一碗黑乎乎的药汁送到夫差面前,他伸手将香宝扶了起来,半抱在怀中,舀了一勺送到她唇边。
    “乖,张口。”他在她耳边低低地诱哄。
    昏迷中的女子微微蹙眉,凭着本能拒绝那药汁,黑色的药汁顺着她略显苍白的唇角滴下。
    拿帕子拭去她唇边的药汁,他低头饮了一口,然后凑近她,吻上她的唇。苦涩的药汁在唇齿间流转,他诱哄着,一点一点将那些汤药送入她的口中。他一口一口,将药尽数哺入她的口中,直到碗中一滴不剩。
    “你们都出去,在外面候着,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离开。”放下药碗,他淡淡地道。
    几名医师忙不迭地退到帘子外面。
    房间里很安静,只能听到她极细微的呼吸声。她在他怀中安然睡着。他低头看着她的睡颜。怀中的女子微微一动,他便察觉了:“醒了?”
    香宝睁开眼睛便看到夫差,有些疑惑:“你……我……”张了张口,她皱起眉:“嘴巴好苦。”
    “医师说你身子虚,喂你吃了药。”他随手拿起一旁的水送到她唇边,“漱一下口就好了。”
    香宝就着他的手漱了口,才觉得嘴巴里浓重的苦味稍稍散去了一些。
    “你……怎么会在这里?”见自己靠在他怀中,香宝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想站起来,却没有如愿。
    他拉着她在怀里坐好,抬手将她散在额前的发丝拨到耳后,用鼻尖轻轻蹭着她的鼻尖:“你说呢?”
    苍白的脸颊染上了一层绯红,香宝垂下眼帘,挣扎了一下。
    “别动。”他轻喃。
    香宝咬了咬唇:“那个西施……”
    他忽然低头,咬住了她的唇,香宝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光天化日之下,他居然就……
    “寡人记得曾经说过……”他轻舔她的唇,“寡人根本不在乎你是谁,你只要乖乖待在寡人身边便可以了。”
    双颊似火,香宝心里忽然就踏实了。
    “唔……”她忽然低声**。
    他顿住,扶住她的肩:“怎么了?”
    “肚子……好痛……”她皱眉,双手捂着肚子,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尽。
    “来人!”夫差抱住她,扬声大喊。
    一直在帘外候着的医师忙冲了进来。
    “好痛……”香宝按着肚子,感觉有什么在腹中绞动,仿佛要活生生绞下她一团肉去。
    好痛……
    好痛……
    为什么,为什么那么痛……
    她死死地咬牙,拼命地忍住那剧烈的疼痛,挣扎着想要推开夫差,她想把身体尽可能地蜷缩成一团,仿佛那样就可以止住快要难以抑制的疼痛……
    夫差紧紧抱着她,脸色十分难看。
    在场的几个医师都吓得频频抹汗,那个从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大王,居然出现这样的表情。
    “你们都是死的吗?”阴沉沉的声音让大暑的天气也平添了一丝寒意。
    医师们面面相觑,欲哭无泪,只得假装忙碌。这种时候,谁又能帮得上她,再大的痛,也只能她自己捱过来。只是这种话,谁敢讲,除非活腻味了。
    汗水湿透了身上的薄衫,唇角咬出淡淡的血丝,香宝的脸色愈发地难看起来。
    “滚!都给我滚!把越女叫来!”夫差扬声大叫。
    医师们立刻做鸟兽散。
    殷红的血染透了白色的单衣,香宝终于忍不住尖叫起来。
    仿佛……有什么剥离了她的身体。
    好痛……
    越女匆匆赶到醉月阁的时候,香宝正半倚在榻上,她双目微阖,面色苍白,仿佛已经疲倦至极。黑色的发丝被汗水濡湿,粘在额上,夫差正伸手替她拨开。
    “大王……”替她把了脉,越女微惊,“她这是……小产?”
    “小产?”一个极微弱的声音响起,香宝睁开眼睛,看向越女。
    越女讶异:“你不知道自己怀了身孕?”
    香宝怔怔地抬手,抚上自己平坦的腹部:“身孕?你是说……”她一脸惊奇地轻抚着自己的腹部,这里……有一个小孩子?
    “嗯,你身子本来就弱,到底做了什么才导致小产?”越女皱眉道。
    “小产?”香宝还没有回过神来,“你是说……孩子没了?”
    她低头,呆呆地盯着自己的肚子。在她还不知道的时候,那里有过一个孩子。在她知道的时候,她已经失去了那个孩子。
    “妹妹,听说你有喜了?”
    “云姬夫人……”梓若欲阻止,云姬却已经闯了进来。
    看到夫差在房中,云姬稍稍愣了一下:“大王?”
    “夫人倒是消息灵通。”夫差扯了扯唇角。
    “臣妾是听宫里的医师说……”云姬忙解释。
    “说西施夫人小产,所以云姬夫人你便忙不迭地来看望了?”越女站在一旁,淡淡开口。
    “你这是什么意思?”云姬面色一凛,怒道。
    “听闻西施夫人曾经在云姬夫人的园子里罚坐,这样大暑的天气,也难怪……”
    “你血口喷人!”云姬又气又急,又惊又惧。
    香宝仍然坐在榻上,低头盯着自己的肚子,一脸的茫然,仿佛所有的争吵都进不了她的耳朵。
    夫差看着香宝,随即移开视线,淡淡开口:“这倒是寡人亲眼所见。”
    “大王!”云姬忙跪下,“云姬根本不知道西施有孕在身……即便,即便……那也是无心之失呀!”
    “哦。”夫差瞥了她一眼,“你承认便好。”
    “承认?”云姬怔住。
    “承认是无心之失呀。”
    “大王……”
    “可是,无心之失,也是失。”失差淡淡地开口,再没看她一眼。
    云姬被软禁在了自己的园子里,听闻她日日哀号哭泣,伍子胥也曾多番进言,夫差都不为所动。
    “夫人在想什么?”一个极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温热的气息吹得她耳朵痒痒的。
    香宝侧头看他,离他很近,眼睛看着他的眼睛,鼻子对着他的鼻子。
    “大王,你说,那个孩子会是什么样的?”
    她忽然开口,夫差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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