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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权冷着一张脸瘫坐在御马司府衙大堂正中。
此时,在他身前的大案之上密密麻麻地堆满了一排卷宗。
那是这几日御马监对于三皇子遇刺这桩谋逆大案的全部调查结果,而赵权明日便是要拿着它们回宫述职。
单看赵权此刻的神情,显然他对此次调查的结果并不满意,因此在耐心地看完这些卷宗后,他又将目光投向了堂下的两个中年太监身上。
这两个坐在赵权下手的太监是御马司的两位副提督,此刻他们正眼观鼻鼻观心,神情颇为淡定地端着茶盏品茶,好似全然没有留意到赵权那快要喷出火来的炙热眼神。
不过随着一阵茶盖连续撞击茶杯所发出的清脆声响在一片寂静的大堂之上突兀响起,两位副提督大人此刻内心深处的真实状态也彻底展漏无疑,很显然,这两个老江湖此时心中早已是惶恐不安,以至于连端茶的手都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提督”,是御马司首领的简称,全称为“钦差总督御马司办事太监”,这个职务一般由仅次于司礼监总管的禀笔太监担任。
而副提督,便是御马司之内除开提督外地位最高的存在,能坐到这个位置,本身就已是正五品的头衔,然而由于御马司的特殊性质,他们往往还要见官大一级,即便遇着了那些高高在上的封疆大吏,他们从来也不会有丝毫怯场。
按理说,御马司历来是他们的主场,即便大案之后的年轻宦官是司礼监出身,但始终还只不过是个七品随堂太监,不至于让他们如此噤若寒蝉。
但是,赵权此时的身份不仅仅是司礼监的随堂太监,更是“奉旨办案”的钦差,而在这四个大字还代表着一连串的衍生含义,比如“如朕亲临”又比如“皇权特许”。
如此一来,就不由得他们不感到畏惧了。
漫长的沉默过后,赵权略微平复了心绪,只见他率先开口问道:
“二位此前看过这些案卷么?”
为首的一位副提督缓缓放下茶盏,答道:
“回赵公公的话,看过了。”
赵权冷笑一声,道:
“既然都看过了,那想必其中内容二位都已知晓。这样吧,二位先说说这些案卷中的口供是从何而来的,也算是帮我梳理一下眼下的形势。”
听赵权如此言语,堂下两人皆是一愣,这些卷宗的由来打从一开始呈上去时,他们已经说的明明白白了,此刻赵权为何还要如此明知故问呢?莫非这小赵公公是在给他们下套不成?
这两人久居官场,深知多说多错,少说少错的道理,于是纷纷颇有默契地闭口不答。
赵权一眼看穿了他们的心思,哪里会容他们一直装傻充愣下去,他步步紧逼道:
“二位怎么不说话了?黄公公,你是首席,资历最深,不若你先来答吧。”
黄公公见钦差大人都指名道姓了,再装聋作哑便是找死了,于是他硬着头皮答道:
“是前些日子咱们得到线报,摸清了几处前朝余孽藏匿的据点,起先咱们的人到时,这几处据点都已经先一步被捣毁了,有关人犯也尽数被他们灭了口,所幸后来又发现了一处据点,才终于抓了几个活口来,赵公公所看到的案卷,正是这几人所招供的。”
赵权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继续问道:
“那么依照他们口供所言,这些乱党余孽,此前又是如何得知三殿下的行踪的呢?刘公公,这次你来答吧。”
从始至终不发一语的刘公公这下也终于坐不住了,他已经隐约嗅出了赵权的用意,他明白,赵权的这番言语,就好比是挖了个火坑,此刻正点着名让他往里面跳呢。
可事已至此,即便是刀山火海他也不得不跳了,于是他尽可能斟酌着自己的用词,犹豫道:
“额回赵公公的话,据那几名余孽所说,他们是额是有人有意将三殿下的行程安排泄露给他们的。”
赵权眉毛一挑,继续问道:
“此人是谁呢?我记得口供里似乎明明白白写着的,怎么?刘公公不记得了?”
刘公公内心哀嚎不已,他原想着能含糊过去,怎知赵权竟会如此穷追不舍。
不过他似乎还抱有侥幸心理,于是又拿着分寸道:
“是此人是,王虎。”
赵权见刘公公如此蛇鼠两端,噗嗤一笑,进一步追问道:
“哦,这王虎又是何人呢?”
这回刘公公彻底是没辙了,只好吞吞吐吐如实道:
“是是是是二皇子殿下府中护卫。”
“呵呵,也就是说,若依这份口供所言,二殿下与前朝余孽刺杀三殿下这件事也有牵连咯?”
此言一出,两位副提督瞬间如临大敌,齐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连连摇头解释道:
“不不不,赵公公,口供只是一面之词,咱们还尚未找到其他证据啊!”
赵权听罢突然勃然大怒,长袖奋力一甩,将面前的卷宗齐齐扫落在地。
他愤然起身,从大案后迅速绕出,随手捡起地上的一捆卷宗,用它指着刘公公的鼻尖,一字一句恶狠狠地骂道:
“只道是一面之词你们还敢写入卷宗?!你们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啊?!你们这是在暗指二殿下谋逆!我明日便会回宫述职,这份卷宗,不出一时三刻便会直达天听!到了那个时候,陛下就会知道你们御马司到底是如何办案的了!我这个钦差固然是要人头落地,但你们也一个都跑不了!你们都摸摸自己有几个脑袋,够砍的吗?!”
两人被赵权一番呵斥,霎时间脸色惨白,全身冷汗如注。
为首的黄公公见此情形连忙站了出来,哆嗦着对赵权解释道:
“这这这,这咱们也不是没想过,可大魏律法载有明文,有关人犯所诉证词皆需签字画押后一字不动记录在案,如若改动,便是欺君的重罪啊!”
赵权冷哼一声,反问道:
“我让你们改了吗?有本事审出这种供词来,你们就已经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了,改不改又有什么分别呢?”
赵权的一番话顿时让两位公公内心绝望无比,他们没想到,原先在心里打的那些小算盘竟被赵权三言两语就全都给化解了。
其实这两人此前并非不知道这卷宗呈上去的后果,相反他们很清楚卷入皇室密辛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可他们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做了。
这不是因为他们愚蠢,毕竟能做到这个位置上的人绝不可能是蠢人。
之所以如此明知故犯,只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并不是本案的主审,说白了,若日后陛下真怪罪下来,前面还有赵权顶着呢,他们也只不过是奉命行事,最后大不了认个失职之罪。
可一旦他们因为本案牵扯到二殿下就刻意隐去了这段供词,日后只要东窗事发,那便真的是死路一条,神仙难救了。
因此,他们原想着装傻充愣,先把这口大锅甩到赵权身上再说,可谁想到这会儿赵权竟然当着他们的面又把这口锅给甩回来了!
方才赵权所言,字字句句仿佛都在说:“这案子是你们审出来的,和我赵权一点关系没有。”
两位公公原先还以为这赵权年轻气盛,恃宠而骄,根本对为官之道一窍不通。
谁知他竟然心机如此深沉,简直要比他们这些个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的老狐狸还要精明。
现在这两人是真真正正的骑虎难下了,于是他们赶忙跪倒在地,央求道:
“求赵公公设法挽回一二,帮着咱们在曹公公驾前美言几句啊!”
赵权此时的怒意似乎已经削减了大半,他颇为怜悯地瞥了一眼跪地求饶的两人,长叹一声道:
“哎~~~~事已至此,两位公公也不必太过惊慌了,快快请起吧,再跪下去,我可要折寿了,我赵权自理资历尚欠,虽说侥幸蒙了圣宠,得了个奉旨办案的差事,可依旧还是二位的晚辈。这样吧,我一时半刻也确实想不出个好法子来补救,只得回宫以后先把这件事如实禀告干爹,相信有他老人家掌着舵,咱们御马司这艘大船一时半刻也翻不了,只是此事终究还算棘手,两位今后可要好自为之啊。”
赵权最后这“好自为之”四字刻意说得一字一顿,极为清晰。两位副提督如何会不明白他的用意,于是纷纷面带感激,朗声道:
“是是是,我二人绝不会忘了赵公公这份恩情,今后公公若有差遣,我们定然无有不从。”
赵权摆了摆手,哈哈大笑道:
“哈哈哈,二位公公言重啦,言重啦,今后赵权还要多多向二位前辈学习才是!”
于是乎,这段原本紧张激烈的谈话,最终在一片和谐欢快的氛围中落下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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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权所乘坐的马车急速行驶在宽敞的官道之上。
一路之上,他不时掀开车帘,似乎是想确自己所走的道路是否正确。
过了片刻,他发现在马车前方隐约出现了一个分岔路口。
赵权这些天由于一直在御马司办案,对安邑城的街道已经十分熟悉。
因此他此刻很清楚面前的这条分叉路各自通向何方。
其中一条通向他此行的目的地,皇城。
另一条则是通向二皇子的府邸。
赵权重新坐回了车厢之内,脑中思绪飞转。
他要尽快做出抉择,今后究竟是向左还是向右。
“停车!”
当马车眼瞧着即将转向皇城时,赵权没来由地喊了一声。
车夫迅速停下马车,随后疑惑地回头往车厢内望去,问道:
“爷,怎么了?”
过了许久,正当车夫想要掀开车帘一探究竟之时,车厢内终于传来了应答:
“没事了,继续赶路吧。”
赵权的声音里满是疲惫,显然,方才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他不知道,正是这个近乎出于本能的选择,救了他一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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