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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后的安邑城下起了初雪。
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洒落而下,精心妆点着这座繁华帝都的每处角落。
此刻,在安邑城的北城墙之上,数百名披甲武士正手持仪仗,神情肃穆地注视前方。
在他们的脚下,便是安邑城大名鼎鼎的北城门,那是专为出兵征战所用之门,数十年来每逢大将出征,都是从这座大门而出的,因此也有人称之为“常胜门”。
“吉时已到!”
伴随着礼部官员的嘹亮嗓音响起,在十多名士卒的推动下,长胜门由内而外被缓缓打开。
那两扇异常厚重的门扉霎时间抖落下层层积雪,露出了上边原先被积雪遮掩的硕大虎头纹饰。
“咚咚咚咚!”
当大门被彻底打开之时,震人心魄的军鼓声也随之开始从城头上传来。
紧接着,一支由千余骑精锐所组成的庞大卫队契合着沉闷的鼓点,从城墙下方鱼贯而出。
卫队出城之后便调转方向,一路向西,不久便消失在了茫茫大雪之中,只留下了一条由马蹄所践踏而出的面目狰狞的通路
几日前,长安城传来军报,在这短短两月内,大魏的十万王师已经陆续从各地集结于长安,
一应辎重也已相继抵达,如今的长安城可谓是兵马齐备,粮草充足,只待主帅驾临了。
眼前这支队伍,便是护送伐蜀主帅周老将军的亲随卫队。
而我,也毫无意外地身处队列之中。
此时的我正紧紧攥着手中缰绳,艰难地操控胯下战马,与一干军中幕僚一道跟随在老将军的车驾之后。
虽说在出发前夕我曾特意请三殿下府中几位扈从教过了马术。
不过战马相较于民用马匹,性情上还是要更烈一些,因此当我真正骑上了胯下骏马,不免还是显得有些狼狈。
好在卫队出城不久后便踏上了平坦的兵道,我这才有机会“以战代练”,逐步去摸索骑马的感觉。
“许参赞,怎的脸色如此难堪?可是身体有所不适么?”
我还在专心致志地找操控着缰绳,只见道路旁忽然闪出一个身骑白马的人影,顿时吓了我一跳,刹那间一个身形不稳就要从马上摔落下去。
我赶忙一把拽紧缰绳,竭力调整马上坐姿,这才终于稳定了身形。
待看清来人面容后,我无奈地苦笑一声:
“大侠,在下已经够狼狈了,就别调笑我了吧”
剑客肖白哈哈一笑,骑着马靠近了我一些,一把伸手接过了我的缰绳,笑道:
“如今我肖白只是大人的侍卫罢了,大人不必如此称呼我。”
他所言确实不假,此次我随军出征,三殿下念我身体孱弱,怕我在乱军之中会有什么闪失,便特意安排肖白一路随行保护,因此说他是我的侍卫也无不可。
不过以我从前与他相处下来的情形看,此人实在说不上是什么善茬,若不是三殿下性情温和,我这条小命可能早就交代在他手上了。
因此有这种煞星一路相伴,也不知我该高兴还是害怕。
此时见他竟然称呼我为“大人”,我更是心中惶恐莫名,于是连连否认道:
“若不是三殿下厚爱,我许君文可不配有大侠这般武功高强的护卫,至于大不大人的更是愧不敢当,从今往后你称我表字可均可好?”
“如此甚好。”
肖白见我还算识趣,便一边点头称是,一边与我并驾齐驱。
有肖白帮我牵着缰绳,我顿时觉得胯下骏马安分了不少,更令我惊讶的是,即便我们两匹马之间的间隔如此之近,骑行之中却丝毫没有发生过碰撞摩擦,由此可见他的马术是何等精湛。
两相一对比,我不免心中感慨连连。
我二人沉默不语骑行了片刻,我只觉有些无聊,便随口与肖白攀谈了起来。
“肖兄,不知你对此次伐蜀有何看法?”
肖白听罢依旧目视前方,头也不回道:
“我只是一介武夫,不懂行军打仗这些事,不过想来打仗与江湖上的厮杀应该也没太大分别,都是瞬息万变,难以预料之事,不然还要像你这般的军机参赞作什么呢?”
我点了点头,称赞道:
“肖兄说的通透,常言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似江湖上这等捉对厮杀都很难预料,何况万人间的搏杀呢?不过依据现有的情报,我还是认为咱们大魏的胜算相对要大上一些的。”
“噢?何以见得?”
肖白本来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但是长路漫漫,闲着也是闲着,便索性耐着性子听我胡扯。
我见话题打开了,便趁机开始对他分析起此前在兵部所看到的伐蜀情报来。
此次大魏出征伐蜀,主要统军将领为:
老将军周信,领兵部侍郎衔,都督陇右,是为主帅。
奋威将军费真,奋武将军邓载,为前军先锋。
更有当今陛下幼弟,清河王刘隆亲至前线督军,以振军威。
周大都督自不必说,他昔年在魏帝麾下南征北战,素有虎臣之名,是大魏当下硕果仅存的开国元勋之一。
虽说由于年岁渐长,老将军已然退居二线,领了个兵部侍郎的虚衔,但此番老将军能够重新挂帅出征,于军中将士看来就好似擎天巨柱一般,无疑为此次伐蜀功成平添了几分底气。
费真邓载两位将军则是近些年大魏军中的后起之秀,此二人常年跟随骠骑将军韩立驻防巨鹿,十年来与北齐铁骑交锋数十余阵,战功彪炳,鲜有败纪。
其中,费将军擅长骑兵奔袭,以用兵侵略如火、快若奔雷闻名于世,即便是威名赫赫的北齐骁骑也对他麾下虎贲敬畏有加。
而邓将军则与之相反,此人性情持重,擅使正兵,尤其是深谙阵法之道,曾以其独创的三才偃月阵连番大败北齐劲旅。
这两位大将单拿出一个来亦是威震一方的熊虎之将,此次能携手出阵,更是攻守相宜,配合无间。
“孙子兵法有言:知兵之将,生民之司命,国家安危之主也。如今选了这三位知兵的将帅,便是为我军将来的作战打下了夯实的基础。”
我坐在马上侃侃而谈,最终得出了以上这个结论。
一旁的肖白此时似乎听得有些入迷,见我不再说下去了,他便主动开口追问道:
“按你这么说,我军兵多将广,岂不是必胜无疑了?”
我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低声道:
“也不尽然,自陛下降旨出兵伐蜀,至今已然两月有余,待我们一行抵达长安后还需整顿军队,这又要花去一些时日,因此距离大军正式从长安城开拔,兴许还要再过上两月时间,这前后用去的四个多月日子已经足够让蜀国方面有充足时间整军备战了。虽说兵部此前预测过,蜀国部署在陇右的兵力不会超过五万,但他们毕竟经营陇右三十年,占着地利上的优势,我料想他们会选择坚壁清野,在各个城池之内囤积粮草,从而据城坚守,如此一来,咱们或许还会吃些苦头呢。”
肖白听罢有些疑惑,转而问道:
“听说蜀国也有骑军,你怎的断定他们不会与咱们野战?”
我哈哈一笑,扯了扯快要滑落的大氅,回答道:
“哈哈,你有所不知,西凉一带确实盛产良马,蜀军也组建了骑兵,但这些年来几乎没有真正上过战场磨砺,若他们当真愿意野战,恐怕费大将军做梦都能笑醒了,要知道将军麾下铁骑可是常年与北齐争锋的。因此我敢断言,只要蜀军的主帅不是蠢货,他们定然是守城不出。”
“这守城不出也没什么可怕的吧,我听说周都督与邓将军都对攻城之道很有心得,何况就算担心攻城要多付出些代价,我们也可以围而不攻,等他们自行断粮嘛。”
我叹了口气,继续耐心解释道:
“哎这便是问题所在,我军此次伐蜀精锐尽出,从驻扎在北齐与南唐边境的驻军中调了不少人马来,因此这些日子几处边军已然有些兵力空虚了,因此此次伐蜀我军不但要胜,还要力求速胜,如若不然便很有可能给其余两国可乘之机。因此我们没有足够时间等他们不攻自破,唯有一城一地的强攻。”
肖白似乎仍心有不甘,再次追问道:
“绕道而行呢?城池终究是死物,若我们绕过无关痛痒的城池,直取几处要害关节,他们也只能出城驰援吧?”
我依旧摇了摇头,淡然道:
“没法子这样做,若是直取像成都、安邑这种国之重镇,或能还能引得其余诸城派兵来援,可陇右不比蜀中,并非是蜀国核心之地,如若我军贸然绕城深入,非但不能诱敌来援,反而会被被袭扰粮道。到时候敌军坐拥城防,可进可退,以逸待劳。我军却要来回施救,疲于奔命,这两相对比之下,岂不是得不偿失么。”
肖白听罢似有所明悟,感叹道:
“绕城而走不可,围而不攻亦不可,强攻又需时日,如此说来,陇右岂非死局?”
我微微一笑,轻松道:
“也不能这么说,蜀军统帅确实可以采用守城不出的策略,但要落实到具体处,还得是由他麾下士卒来执行,这些人与我们一样都是血肉之躯,并非是金石一样的死物。试想一下,若换做你来统兵独守孤城,又遇上了四下无缘的状况,会是怎样一番情景?或许一开始能将统帅的意志贯彻执行,但久而久之即便是你肖大侠意志坚定,你如何保证麾下士卒不会动摇呢?我家先生常说,人心似水,如波澜翻覆,便是这个道理。”
“你这说的不也是围而不攻之道么?”
我摇了摇头,斩钉截铁道:
“非也非也,围城之法只是打击一城守军的士气,对全局起不到多大作用,若想成功瓦解整个陇右守军的士气则必须在对方意志最坚之时当头痛击,兵法云:激水之疾,至于漂石者,势也。如若我军能初战告捷,快速攻下陈仓,便是起了势,其余诸城的军心也会随之动摇。反之亦然,如若我军攻势受阻,对方也会随之信心大振,即便是最终拿下了陈仓,之后也会步履维艰。因此此次我军出兵陇右的第一阵同时亦是决定整场战役的一阵!咱们拭目以待吧。”
说罢,我便不在言语,继续跟着大部队继朝前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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