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胡马》浮云蔽颓日第四十二章、增筑石头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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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戴邈字望之,是广陵人,其兄戴渊曾为东海王司马,扶保司马裒渡江,以监裴、祖二军北伐,结果在撤退的时候,被郭默给一箭设死,尸沉于睢水之中……
    所以戴邈是跟裴家有仇的,自不愿司马睿从华,最近怂恿称帝,也以他的举措最为夸张,估计就差仿效先贤,执剑倒挂在城门前声称死谏了——奈何司马睿没事儿不会出城去……
    与曾经为盗,满身土豪习气的乃兄不同,戴邈是个文弱书生,少年即通经史,弱冠而举秀才,长于文事而不通军务。但即便这样,他也能够瞧得出来,如今的建康就跟座空城一般,根本没有足够的自保能力,则在这种情况下,司马睿坚决不肯称帝,其心情我们也都可以理解吧。
    于是问题来了,王茂弘你为执政,难道就不能设法解此危局吗?
    王邃趁机提出来:“不如请大王召处仲兄东归,护守建康,如何啊?”
    南渡的琅琊王氏,基本上全都是王览的子孙,而晋初更为煊赫的王浑一系,王衍死在宁平城,王澄被王敦给宰了……王敦、王导、王彬、王邃等皆为堂兄弟,说不上谁亲谁疏,所以王邃突然间跳出来欲召王敦,王导虽然心下一凛,侧目而视此弟,却也不便开口驳斥之——否则不是显得我心胸太过狭窄了吗?
    好在自有人帮他挡箭,纪瞻冷冷地摇头道:“不妥,武昌为中游重镇,岂可无大将镇守啊?且即便王命召令兄,我恐他亦不肯来……”
    纪瞻是在座唯一真正领过兵,打过仗的,所以他一直在觊觎兵权。倘若说王敦归镇建康,而放他纪思远到武昌或者江陵去,那他必然举双手双脚赞同此议啊,问题是王处仲肯干吗?王导宁可把废物王廙摆在荆州刺史的重任上,也从没想过要用纪瞻。
    理由也很简单,纪瞻乃是江南士族的代表人物,其祖纪亮曾仕孙吴为尚书令。王导是力求拉拢江南士族,同舟共济的,王敦却对那些南貉并不感冒——对于沈充等有兵有粮的豪强,还是值得利用一下的,而顾、贺、闵、薛、纪等名士,王处仲向来唯敷衍而已。
    王敦不喜欢这票南貉,这票南貉还讨厌王敦呢——身为世族子弟、曾尚公主,行为处事却如此的跋扈而近乎粗俗,手里把着兵权,一丝一毫也不肯漏给南人,则他若东归建康,还能有咱们的立足之地吗?绝不能让他回来!
    再者说了,即便我们捏着鼻子应允此议,你王邃多半也是热脸贴冷屁股——他若肯归,上回“清君侧”的时候就不会呆不过几月就走啦。此公在武昌土皇帝做得好好的,岂肯回来顶王导的职位,收拾这好大一个烂摊子哪?
    王邃闻言,不禁叹息道:“似此,又如何处啊?”
    王彬建议说,不妨命王敦派一支兵马来助守建康——“君等以为沈士居如何?”
    贺循、薛兼等纷纷摇头。王敦此前就想留一支兵马在建康,他们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之少数整编、收拢,大部找借口给赶芜湖去了,怎能容忍王处仲同时把握着长江中游和下游的兵权呢?到时候还有人能治得住他吗?说不定连王导都得靠边儿站!
    至于沈充,他确为南人,原本也是可以寄予厚望的。问题是这货甘心给王敦当狗,此前平灭吴兴周氏,又被王敦彻底捏在了掌心里,他有多大的可能性背离王敦,靠拢建康政权,或者起码允执其中呢?
    商量来去,莫衷一是,直到酒宴结束之后,王导将出茶具,亲手给宾朋们煮茶来饮,诸葛恢才貌似突然间想起来:“苏峻南来,其兵分驻于新安、会稽,可能为我……国家所用否?”
    纪瞻闻言,手捻胡须,略一沉吟,便道:“或许可用,只看国家如何安抚他了。”
    周顗却道:“苏峻本为华主旧部,因其跋扈难制,遂受逼而反,复败而南渡……”眼望王导:“茂弘自思,可能制约否?若不能制约,何言任用啊?”
    王导尚在沉思,不及回话,诸葛恢笑笑说:“苏某前在青州,据地自雄,乃起妄心,遂致华主之怒;今其南来,部下皆北人,如浮萍随水,毫无根基,又有什么难以制约的?今放之于会稽、新安,实无所用,徒耗粮秣,不如召来守建康。只要给予厚禄,则必感德;供其粮秣,则必畏威,复有何忧啊?若敢有二心,但申令讨伐之,并断其供输,必败也。”
    纪瞻颔首道:“道明所言有理。若君等不放心苏峻,先不必召其到建康来——可使苏峻驻军于湖,马雄屯兵丹徒,东西拱卫建康城,倘若遇警,三日内可以疾驰来援。茂弘等再可设谋,先重用马雄,断苏峻一臂,复以马雄制约苏峻,这万余北兵,无需半载,或皆可为国家所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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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峻、马雄等自从南渡以来,日子过得非常的艰难。
    原本他们在青州近乎割据,虽然各郡守相往往敷衍,不肯供输粮秣物资,地方豪强却无人敢犯虎威;待得兵败南渡,等若寄人篱下,本来已经做好伏低做小的打算了,可谁成想即便假装老实头,仍然成天有巴掌搧到脸上来……
    初渡江之时,原本分驻在宣城和毗陵,东西拱卫建康,然而邓岳觉得其势凶险,就向王敦进谏,乃使建康加二人高官厚禄,同时以沿江郡县粮秣不足为由,命他们率部南下,苏峻驻在新安,而马雄驻在会稽。
    既为华朝叛臣,苏峻知道自己再投回去的可能性相当之低,如今所可倚靠的,也只有建康政权了。所以他护守江防,抵御华人南下的愿望甚坚——比很多江左将吏还要坚——又怎么甘心久守新安,等若投闲置散呢?
    再者说了,南兵无论人数还是质量,都远不如北兵,无论建康也好,还是武昌也罢,谁瞧着他手底下这几千人不眼馋啊?除非自己居于关键之地,一旦离守,则江防不保,大祸顷刻,否则军队迟早是会被吞并的;而若丧失了兵权,他一介降人,无根无基,还能有好下场吗?
    再加上新安诸吏,比过去青州诸守更加眼高手低,不但不肯按期供应苏峻粮秣物资,还三天两头抽调他的兵卒去修城、筑堡,甚至于铺路、开渠,整个儿把他们当工程队了!偏偏苏峻人地两生,又不象在青州时那样,有王贡、卫循肯伸出援手来,就暂且只能夹着尾巴做人——只怕这尾巴夹得时间长了,连自己的棱角都将彻底被磨平,志向将彻底蹉跎啊!
    不过他还不是最惨的,马雄被迫南下会稽,遭逢的局面只有更加凶险。
    建康政权拜苏峻为冠军将军、徐州刺史,加散骑常侍,封邵陵郡公,而马雄却只是安集将军、历阳内史,封将乐侯而已。将军衔是虚的,官职只是遥领,实际无尺寸之地,而至于侯爵……“八王之乱”以来,滥以爵赏酬人,曾有“(司马)亮侯数千,(司马)伦侯数千”之语,到了司马睿亦不能外,满地都是侯爵,你马雄能充什么大头蒜啊?
    关键会稽郡临海,地方势力本来就很强大,最近几年又被裴该指使卫循撺掇各家大搞海贸,则农夫益贫而商贾益富。农夫贫,就被迫要依附大户,商贾富其实等于大户富,遂至郡内庄园林立,各拥武装,马雄是彻底的谁都不敢招惹。
    而且吧,新安郡内尚有些南迁士人,苏峻还能跟人说道说道,会稽郡则一水的南貉,马雄就算想讲理,语言不通,谁会来鸟你啊?
    原本渡江之初,马雄未必没有脱离苏部,自成一家的妄想,但受此打击,无奈之下,仍然只得派人去跟苏峻表忠心——其实是抱团取暖——并且问计了。苏峻乃授意其厚赂当道,以求游说建康政权,把北军放到江防要地去——只有位置重要了,别人才不敢再轻视咱,再肆意践躏咱,徐徐的,咱们才有咸鱼翻身的机会。
    其实这两支北军都是仓促南逃的,士卒兵器都于路抛弃了不少,将领身边又哪来什么金帛献人呢?所以苏峻在新安郡内很难打开局面,但出乎意料之外的,马雄尚未能筹措到贿赂金,就竟然得到了会稽郡守诸葛恢的召见。
    诸葛恢本籍琅琊阳都,其祖父诸葛诞反于淮南,为司马昭所攻杀,其父诸葛靓乃南投东吴,仕至大司马。吴亡之后,诸葛靓匿于其长姊家不出,司马炎亲自跑去其长姊家寻找,说:“不谓今日复得相见。”诸葛靓流涕曰:“不能漆身皮面,复睹圣颜……”然而固辞侍中之任,归于乡里,终身不向晋廷而坐。
    司马炎为什么这么瞧得起诸葛靓呢?因为诸葛靓长姊之夫,就是琅琊武王司马伷,也即司马炎的叔父、司马睿的祖父,且司马炎少年时代跟诸葛靓因为这层关系,也是曾经有过交往的。
    由此诸葛恢在南貉北伧间全都吃得开——于北为琅琊王的姻戚,复兴了琅琊诸葛氏,于南则为故吴大司马之子,通家故交也一抓一大把。他初任即丘县长、临沂县令,后入司马睿幕府,随之南渡,于安抚南人居功至伟,复受命为会稽郡守。
    琅琊郡在徐州北部,马雄虽然是青州人氏,初随苏峻镇守徐方,北攻曹嶷,对琅琊郡内情况很熟悉,因此诸葛恢才会召见他,问问故乡的情形,马雄则趁机泣陈忠晋报国之志,由此博得了诸葛恢的好感,稍稍供输他一些物资。
    诸葛恢任职会稽郡守三年,政绩为诸郡第一——天晓得——乃被召还建康,别委重任。王导趁机大宴宾朋,为其接风洗尘,顺便商议国事,诸葛恢就此进言召苏峻、马雄北来,拱卫建康城。
    周顗等人对此提出疑虑——叛将终究是很难受人信重的——但纪瞻等却想趁机夺取这支北兵,乃一力附和诸葛恢所言,反复劝说王导。经过反复思忖后,王茂弘最终还是答应了,即请司马睿下诏,让苏峻北屯于湖而马雄改驻丹徒。
    其时庾亮方受命出外巡视——他也一直担心着江防呢——乃攀四望山、石头山,俯瞰大江,复规划增筑石头城,以为守江的门户重镇,跟城外多呆了好些天。等到返回建康,从其弟庾怿口中得知召苏峻、马雄北来的消息,不禁吃了一惊,于是急匆匆去见王导,劝说道:
    “苏峻降人,其心难测,须当先置于闲散之地,徐徐磋磨其性,国家方可任用——此前邓伯山(邓岳)所言斯为正理。若遽然召其北上,使护江防,彼知国家寄望之厚,复见江防空虚若是,必生骄心,恐怕难制啊。
    “且其所部,皆北人也,人谁不挂念故乡?苏峻既败,必难统驭,一旦置之于江畔,若华人阴来招抚,彼等或将陆续渡江而逃,岂能复为国家之兵啊?王公不当听诸葛道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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