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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没有月亮的夜晚里,沁心湖上的亭内只挂着一盏灯笼,依稀可见几个人影围坐在桌边,一阵阵欢声笑语从亭子里随风传出。
首座上是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周围坐着的都是刘妈妈家的姑娘们。
年轻人慵懒地斜靠着椅子,右手搭在椅背上,左手掀开桌上一个精致的木盒,
“小生觉着,这些珠链翠环特别适合诸位姐姐,请——”话音未落,姑娘们便眼疾手快从盒中拿了首饰,戴在自己身上,即使是在昏暗的灯光下,这些珍珠翠玉也仍然熠熠生辉。
年轻人拍手笑道:“我就知道,果然这些才能衬出诸位姐姐的天姿国色。”姑娘们婉婉道谢,又娇嗔道:“这黑灯瞎火的,郎君怎么能看得清我们的模样呢?”年轻人道:“姐姐们的美貌,哪里是这夜色遮掩得了的?”
“郎君真是会说笑。”这时,一个瘦削挺拔的身影从黑暗中走来。那是个二十几岁的青衣男子,背着双刀,手中提着一个竹篮。
他不声不响,仿佛与黑夜相融,径直走到亭子里坐下,将竹篮放在桌上,目光炯炯,只看向对面的男子。
原本有新的客人入座,姑娘们都会很殷勤地招呼起来,但她们却像被吓到似的,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来喝酒的,还是来寻仇的,没有谁敢贸然开口。
一个清越的声音打破沉寂,
“连公子果然守时!”是那书生模样的家伙,他拍着手,道:“诸位姐姐们请回吧。”姑娘们鱼贯而出,走时留下一阵阵香气,那青衣男子却还是只盯着对面,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书生模样的人探头看了看竹篮,很满意地道:“还活着呐。小黑。”一个戴着面具的黑衣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亭子里,就地架起一口锅。
“鱼就得趁新鲜赶紧吃了才好。”书生模样的人坐回椅子上,声音却变得更加清脆,宛若女子。
黑衣人拿出竹篮中的鱼,竟当即宰杀烹饪起来。
“何先生,”姓连的青衣人开口,
“你要的我已经带到了。”
“不错,”何先生顶着一张年轻男子的面容,变用女子的音色说着话。这位何先生,原本就是个女子。
何攸宁,是江湖上声名最盛的情报贩子。何先生买卖情报的规矩,是什么价的情报,就拿什么价的东西来换。
但这个
“价”,是由她来判断的,所以根据情况开出来的交换物品,可能是一袋金条,可能是一块玉珏,也可能是一篮荔枝、一盒糖酥。
连愈傅便是这次买卖的客人,他想要知道如何击败雷霆鞭胡修,便辗转找到何攸宁的山阁所在,而何攸宁的要价是一条新鲜肥美的桂鱼,在隔天戊时三刻送到沁心湖上的亭子里,过时不候。
在山阁里,连愈傅没有见到何攸宁的面,他只听人说,何先生年龄不详,有百种声音、千面张面孔。
连愈傅知道这个坐在首座上的人一定就是何攸宁,他也能猜到眼前的这张脸并不是何攸宁真正的模样。
何攸宁用她的一双夜眼打量着连愈傅,这个年轻人的脸如同是一位手艺高超的工匠细细雕的玉石,棱角分明,透着难以撼动的坚毅。
“去找竹海迷踪许危楼,他现在在冯家庄,他会告诉你击败胡修的办法。只要他问什么你都据实回答,他是不会拒绝你的请求的。”何攸宁道。
“多谢。”连愈傅立即起身离去。何攸宁看着他的走入黑夜的背影,轻声道:“那么急,也不留下来吃了鱼再走。”如果故人还在,一定会嘲笑道:“我竟不知你如此大方,但也没听你开口留人呀。”可惜,故人早就化成灰了。
小黑不能说话,何攸宁一时起兴,就到沁心湖,招了姑娘们来说笑,听她们讲故事,至于扮成书生模样,那也是纯属个人兴致。
何攸宁懒洋洋地靠着椅子,翘起一条腿,鱼肉的香味溢满亭子。
“过了这么多年,他倒是生得越发好看了。”何攸宁心想着。连愈傅不知道的是,其实何攸宁与他是同乡,二人年幼时曾一起玩耍嬉戏,只是何攸宁很早就去了山阁,与过往的一切断了联系,时隔多年再见,何攸宁在昏暗的灯光下易了容貌,连愈傅自然没有能够认出她。
连愈傅更没有想到的是,何攸宁知道一个真相,只是他没有问,身为情报贩子的何攸宁便不会说,但是出于同乡情谊和想要看戏的心情,何攸宁并没有给连愈傅最直接的情报,而是让他多绕了一回路,因为那才是最佳的答案。
连愈傅到了冯家庄,叩门说是要见竹海迷踪许危楼,冯家下人将他引至花园里。
花厅里传来清雅的琵琶声,连愈傅立足举目看去,厅中男女几人或坐或立,或饮酒下棋,或弹琴钓鱼。
下人走到一位看似疏狂不羁,正在一杯接一杯往肚子里倒酒的侠士跟前禀明。
许危楼张望了一下,看到连愈傅,手中还拿着酒壶酒杯,三步并作两步迈出花厅。
“这位连少侠远道而来,怎么不进来一起喝一杯啊?哦不,是喝几杯。”连愈傅向许危楼抱拳道:“前辈”
“哎别!”许危楼倒退一步,
“当不起,你有什么事?”
“想求许大侠教我能击败雷霆鞭胡修。”
“大侠两个字也可以免了,不是你刚说击败谁?胡修?”
“是。”许危楼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
“你和他有仇吗?”
“是。他杀了我的朋友方止。”连愈傅目光如炬。
“那你知道他杀死你朋友的原因吗?”许危楼正色问道。连愈傅摇摇头,
“是我的同门把他的尸体带回来,说是在茶摊与人斗殴而死,他赶去时方止已经死了,只听说凶手是胡修。我检查了他身上的伤,确实是雷霆鞭造成的,全江湖也只有胡修一人使用这种兵器。我自知凭我的武功,再练多少年也难以替他报仇,所以”
“我明白了,”许危楼道:“那又是谁教你来找我的?”听了连愈傅的回答后,许危楼腹诽了一会何攸宁,最主要的是她居然把麻烦事推给自己,赚了鱼也不分一口,奸商,真是奸商。
“老实说,现在你无需知道如何能击败胡修。”
“为什么?”连愈傅瞪大眼睛。
“因为他已经死了。”许危楼淡淡道。
“死了?”连愈傅的眼神有些迷茫。
“你没听错,我也没说错,胡修已经死了,十天前就下葬了。而且,他为什么会杀死方止,那是一个月前的事吧,因为昀海令,你知道昀海令吗?”连愈傅点点头,之前藏有武学秘籍的昀海令在江湖掀起波澜,引得各方人士追逐抢夺,最终归于青霞门。
他还记得方止曾对自己说过,昀海令他是志在必得的。
“当日昀海令已经为青霞门所得,方止在茶摊对一个青霞门的弟子出言不逊,不仅动手伤人,还声称要将该弟子碎尸喂狗,杀上青霞门夺取昀海令。当时我也在场,劝阻过他,毕竟做这样的事,实在”许危楼看着连愈傅震惊的脸色,斟酌了一下自己的用词,
“咱都是江湖人,不该的。胡修看不过去,就上前救人,结果”许危楼叹了口气,
“出手太重,把方止打死了。”
“你,你不要骗我。”连愈傅倒退了两步。
“你可以自己去问问那个开茶摊的,就在洛城外的官道上。”许危楼盯着连愈傅无措的眼睛。
“方止他”连愈傅想说方止不会做出这种事的,但却发现自己没有底气说出口,他只知道,方止是个有雄心壮志人,他认识的方止,对亲朋确实是很好,可对于对手,甚至是陌生人,他会是持以什么态度,自己根本不清楚。
若事实真是如此,自己还有为他报仇的必要吗?何况胡修已经死了。连愈傅迈着沉重的步伐转身离开,许危楼盯着他的背影,直至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几日后,连愈傅走在通向胡修家的路上,他的背挺拔依旧,神色却透着疲倦。
“连小兄弟,要上哪去?一起呀。”许危楼蹲在道旁的矮墙上。连愈傅不理他,
“你不会还想去胡家寻仇吧?”许危楼跳下墙,和他并肩走着。连愈傅垂下眼睛,
“我只是想去看看。”
“你去过茶摊啦?”
“嗯。”
“小兄弟,”许危楼还想说什么,两人已经到胡修家门外,院子里传来喧闹声。
却是一群流氓地痞见胡修已死,便来打劫孤儿寡母,威胁他们若不交出钱财便要将母子俩绑去卖了。
许危楼看向连愈傅,见他抿着嘴唇,迅速拔出背后的双刀冲进院子里,许危楼赞许地暗道一声
“好”,也跟着冲进院子里,两人没怎么费力气就把那些流氓地痞打跑了。
胡妻拉着先天不足跛脚的幼子要向下跪道谢,许连二人忙把她们扶起来。
许危楼见这对母子在这里也住不下去了,便要带她们去别处安置。
“你接下来要去哪呢?”许危楼问连愈傅。连愈傅叹了一口气,却像是轻松下来,说道:“回家。”许危楼道:“我呀,以后便认定你是我许危楼的朋友了。”连愈傅脸上浮现淡淡的笑容,
“我也是。”连愈傅回到家乡的那日,天上下起初雪。洁白的雪花纷纷扬扬落在连愈傅的头上,仿佛他已经花白了头发。
他叩响家门,开门的连父惊喜地紧紧抱着儿子,连母一叠声唤着儿子的名字。
远处的山岗上,何攸宁撑着伞,轻叹道:“真美啊,这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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