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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方秉生被人打得头破血流送到了派出所,一群人扶着他坐下,检查伤口,拨开方秉生被血糊住的头发绺,看头皮上被钝器开了个大口子,估计拿棍子什么的砸的。
“王护士给他检查治疗一下吧。”席胜魔叫医疗护士过来,转身打量了一下送方秉生过来的那位先生,只见他年纪二三十岁的样子,很清瘦,留着平头,穿着粗布做的衣服、布鞋,要不是看样子很儒雅、神态也稳重、皮肤细腻、像是读书识字的人,否则他这穿着和工厂里的低级工人也没啥区别。
“出什么事了?您怎么称呼?和方秉生什么关系?”席胜魔问道。
“谁动我老爷的?我找人砍”本来扶着方秉生的周利仔听到席胜魔的话,本就喜欢咋咋呼呼、吹吹嘘嘘、一派小流氓作风的他,立刻打了鸡血一样跳起来,挤开席胜魔,一把揪住了那人的前襟,凶狠的狐假虎威的问了起来。
但是借着屋里的油灯灯光,看清楚那人是谁,揪着人家前襟的手顿时松了,周利仔咕噜了一句:“谭牧师?”,竟然捂着脸转了个身、装成啥事也没有的样子又跑回到方秉生身边做孝子状了,原因很明白,送方秉生来的那人竟然是被秋风教会赶走的谭牧师:他还揍过人家呢,心虚,尤其在警局里,更加心虚。
其实要是这里有镜子,他照照镜子,就估计就算是大白天,谭同恩也未必能认出他这个猪头模样的倒霉蛋来了。
“您说说吧。”本来看周利仔这流氓不知上下、过来干扰办案,席胜魔已经准备一脚踹过去了,这是你家啊?当治安官是吃素的?但是对方突然又鬼鬼祟祟的撤了,席胜魔略略有些失望的把已经提起来的脚放下。扭头问那位年轻人。
那人点了点头,比划着说了起来:
“小人是谭同恩,最近在十里沟这里办了一个《生命泉教会》。一直朝穷人传道聚会;
今天晚上我带领了一个查经班,在孙大瘤子家里。就是窝棚区里那个山包和臭河交界的地方结束后我沿着穿越窝棚区的那条最大土路步行回去水火街,走到快能看到木楼的地方,就看见那边那位方先生坐着一辆人力车从我身边路过,旁边还跟着一个跟班跑着;
当时很黑,这里没有任何路灯火把什么的照明,我没看清他是方先生,虽然以前教过他的儿子。也见过几面,但不熟悉。
然后,我就看见,几个人从黑影里冲出来。挡在车子前面,先一棍子打倒了跟班,跟班被揍了几下,但身手很敏捷,爬起来就翻过旁边的墙跑了。接着车夫也扔了车子从我身边跑过去了;
我当时也很怕,就贴在唐三狗的芦席店的墙上,躲在暗处看着三个人拿棍子的人团团围住了人力车上的方先生。
方先生还是很临危不乱的,我就听他高声说:‘不要急,钱财乃身外之物。兄弟也是门下过过的人。遇到朋友,当要请吃茶。门朝大海,三河合水万年’
后面的词没听清,然后就看三个人把方先生拉下来,一棍下去打在头上,就把他打倒在地,然后又是一通棍子揍。
然后我看那边几个人并没有搜身,而是把方先生再次拽起来靠到车轮上,就听他们指着坐在地上的方先生在大声威胁什么。
我听着匪徒有人说是他们是被谁派来的,有人说:‘让我们打断你的一条腿’,然后两个人把方先生摁到地上,把他一条腿架在车杆上,另一个人拖着一根很重的铁棍过来,看那架势真的要打断他的腿骨!
我很害怕,但是唉,想到今夜查经的经文巧合就是好撒马利亚人,‘有一个人从耶路撒冷下耶利哥去,落在强盗手中。他们剥去他的衣裳,把他打个半死,就丢下他走了。’但是犹太人被抢劫奄奄一息的时候,犹太人祭司视而不见过去了,利未人视而不见过去了,只有一个撒马利亚人伸出援手救了他,而撒马利亚人是被犹太人看不起的,就如贱民那样。
我想到我是牧师,我不能见死不救,要不我教导别人的不都是虚妄和假话吗?所以我就上去把匪徒吓跑了。
然后看方先生血流如注,奄奄一息、而十里沟除了几个让病人吃癞蛤蟆的治性病的老中医根本没西医,再说这么晚也找不到人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感谢神,我突然想起您这临时局贴告示了:晚上不关门了,我就把方先生送到这里来了。”
“感谢!感谢!要是都像您这样见义勇为,我们这边的治安好转指日可待。”席胜魔大力点头表示钦佩。
这时候,办公室后面响起一声大叫:“谭牧师,就您那身板,您怎么救出的方秉生啊?”
喊话的是原派出所所长曾宜安,现在他穿着背心、拿着蒲扇、两眼惺忪,看起来刚从床上爬起来。
席胜魔来之前,他就是这样早早关门睡觉的,小派出所晚上也是不工作的,其实白天也不工作,就是意思意思声明朝廷在十里沟有人而已。
不过这位年轻长官来了之后,他就没好日子了,第一天入驻就要求巡夜,曾宜安为了表示自己积极支持新老板的决定,强烈要求下半夜巡夜,结果在席胜魔领兵出去巡逻上半夜的时候,他在后院棚子下睡觉,但是肯定睡不好:蚊子多得好像要撕裂蚊帐,前面一直亮着灯在忙活,闹哄哄的和市场一样,怎么睡?想起自己侍弄了好长时间的花花草草也为了腾地方被席胜魔一伙或者卖了或者直接隔着墙头扔到外面的垃圾堆里去,老所长心疼啊,以前那个安逸恬静如小院一般的派出所被无情的碾碎了;
但是这位没啥进取心的老治安官没辙,现在海宋警界明星流行的就是席胜魔这种工作方式:不停巡逻、羊癫疯一样出警,做到夜里都让居民敢随意上街、流氓混混先关起来揍一遍再放出去、收一墙的百姓感谢锦旗、打几场枪战破几个大案、上一堆报纸、然后拍拍屁股升官了,当然,下属会累个半死。
老所长可从没幻想过做警界明星。十里沟给他的制服、皇粮和一些见不得人的收入早让他心满意足,习惯了在小派出所无所事事,受不了席胜魔这种规范的工作效率。在肚里不知狂骂了席胜魔这种不择手段往上爬的学院派新锐官员多少次了,假如他可以把肚里的话用嘴骂出来的话。那别人肯定以为这位老所长打算像精卫填海那样,用自己口水填满席家祖坟。
正在蚊子群尖叫里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曾宜安,听前面又闹腾,好像又有事来了:你晚上不关门继续亮灯办公,那十里沟的烂事永远可以填满你的工作时间!无奈的叹了口气,从床上坐了起来、撩开蚊帐,拿着蒲扇赶着蚊虫。走进前面的办公室,失眠的曾宜安打算抽根烟看看热闹。
一看是谭同恩救了方秉生过来,曾宜安又惊奇又好奇:最近听说他被王心台从秋风教会赶走了,但还是不肯从十里沟离开。四处打零工维持生计,还要做教会牧养羔羊,也算是十里沟的大名人了;但他也许能感化黑牙仔、老烟枪这几个流氓不再抽大烟、不再抢劫偷窃、自己开始自食其力为生,不过他从匪徒手下救人就匪夷所思了,谭同恩是个有学识的文化人。说他手无缚鸡之力也差不多,他能打架啊?
“对啊,谭牧师,您怎么赶走匪徒救下那人的?三个拿棍子的壮汉啊。”有认识谭同恩的都问了起来。
谭同恩笑了笑,往后退了几步。把右手放在布褂子侧面缝出来的大口袋里,在口袋里握拳食指朝前伸出,就把口袋顶出了一根短棍在里面的样子。
“我这样朝前走,用手插在口袋里,手指顶住口袋,装出里面有把手枪的样子,然后大叫道:‘不许动!我有枪!’!对方是贼,没有胆量,看我慢慢的走过去,拿手指在口袋里移动装作枪管来回瞄准他们,三个人面面相觑,我又大吼一声:‘什么人?开枪了啊!’然后他们转身全跑了。”谭同恩解释了方才的情况。
治安官们一片惊呼与尖笑,纷纷赞叹谭同恩的机智与勇气。
席胜魔拍了拍这位瘦弱牧师的胳膊表示钦佩,然后他看了看已经包扎完毕的方秉生,问谭同恩道:“您说他们威胁方秉生了,他们自称是谁派来的?”
谭同恩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摸着下巴皱眉回想了一会,说道:“他们说得挺大声的,我听着好像是什么易什么先生什么民主吗?”
就在这时,一声大喝打断了屏气凝神听着的席胜魔和认真回忆的谭同恩,喝的是:“谭牧师听错了!也看错了!”
席胜魔惊诧的回过头去,只见头缠纱布的方秉生摇摇摆摆的站着正指着自己和谭同恩,表情非常恼火的样子,旁边的和他一样白布缠头的前仆人周利仔正战战兢兢的扶着他。
“方先生你没事了?你说什么?”席胜魔问道。
方秉生忍着脑门的巨疼,擦了擦流过眼睛凝固的血迹,努力瞪大眼睛,叫道“我说:没人抢劫我,也没人打我,更没人威胁我!谭牧师看错了!”
“可是,我亲眼看见他们一棍子打在你头上啊!”谭同恩惊叫起来。
“胡说八道!”方秉生一声厉吼,指着自己脑门上的血叫道:“这是我自己从车上摔到车把上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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