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功贼》第六章功贼(六下)及尾声[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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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不远处,有无数号角回应。听到号角召唤,河内军,飞狐军,洺州营,在各自的中层将领带领下,纷纷牵者坐骑走向事先选好的高处。
    王二毛跌跌撞撞跑过来,犹豫着,慢慢扯住程名振的胳膊,“咱们,咱们非得这样么?”
    程名振默默将他的手臂推开,没有回应。天空中的雨下得好大,乌云翻滚,仿佛一条黑龙在云端游动。记得那年在馆陶县,也是这么大一场雨。为了周家的半吊赏钱,他跟王二毛两个冒着雨给粮食添遮盖,浑身上下都被淋得湿透…….
    “小九!”王二毛又扯了他一把,声音里边已经带上了哀求。
    程名振摇摇头,奋力挥下了令旗。
    当他走出巨鹿泽的那一刻,刘家军的结局就已经写好了。现在,临阵抗命的罪责,谁也承担不起。况且,他也不想承担。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程名振。心中仅剩的一丝柔软,也随着杜鹃的死,而彻底消失不见。
    王飞带着几个壮汉,奋力拉动缆绳。被缆绳拴住一端,另外一端深插入河堤的钢钎慢慢被拔了出来,一股黄色的河水喷涌而出。
    又是一股,然后更多。无数股失去阻挡的洪水从堤坝上的空洞喷涌而出,在半空中汇聚成一条张牙舞爪的黄龙。
    黄龙的身体越聚越粗,越聚越狰狞。电闪雷鸣中,像破筛子一般的堤坝慢慢颤抖,颤抖,然后轰然塌开一道数丈宽的缺口。被遏制已久的洪流倾泻而出,扫荡掉沿途所遭遇的一切。
    战场上,刘家军的尸体打个旋,便被混在泥水里冲远了。几匹无主的战马在水中拼命游动,试图逃生,却被激流卷着石块木头反复击中,很快就变成了新的尸体。新的尸体和旧的尸体混在一起,奔着远方咆哮而去。
    夹在洺水与漳水之间的万顷良田,从这一刻起彻底化为了泽国。数不清的尸体在洪流中翻滚,流血,将洪流也慢慢染成褐色。
    所有人,无论洺州营、河内军还是飞虎军的弟兄,纵使身经百战,杀人无数,站在事先选好的高地上,看到这一切,也忍不住脸色发白,嘴唇颤抖。
    这是来自天地的愤怒,在重重天威面前,人的身躯显得是那样的孱弱。
    一道闪电劈落下来,紧跟着又是数道。
    闪电下,程名振张了张嘴,喷出一口鲜血。冥冥中,他看见一个身穿黄衣,手扶拐杖的老家伙踏浪而来,笑了笑,露出满口的白牙。
    “说吧,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只要你说出来,绝对能帮你实现!”一身黄衣的老家伙笑着,大声许诺。“金山银山,功名富贵还是如花美眷,说吧,只要你说出来……”
    尾声暴雨后的巨鹿泽,波光潋滟。
    一名白发苍苍却脊背笔挺的老者,带着一名女人,三个青年,在一队士兵的护卫下,缓缓走向泽地深处。
    泽地深处已经多年没有人住了,茅草顶子房屋多有破败。但在重重破败的房屋背后,却有一块宽阔的空地,干干净净、寸草不生,仿佛曾经有无数兵马在此演练过一般。
    白发老者放慢脚步,从年青人手里接过一个酒坛子,筛了两碗酒,默默地摆在空场旁的两座坟茔前。然后笑着坐下,伸手擦净墓碑上的浮尘。
    “大都护,地上,地上凉!”一名亲兵赶紧快步走上前,递过一个毡垫子。从高句丽班师回朝,途径河北,东夷大都护,开国东平郡公程名振硬是抛下大军,非要接上家人到巨鹿泽中走一遭,令他们这些当护卫的非常为难。
    要知道,如今头上顶着“开国”两个字的老将,对大唐来说已经是绝世珍宝了。万一在沼泽当中染上一点儿风寒,大伙肯定要吃不了兜着走。
    “拿开!”老者狠狠瞪了他一眼,不怒自威。
    可怜的亲兵吓得后退半步,差点没一屁股坐到地上。别人可能不清楚,他们这些亲卫却是知道,自家大都护看上去满脸慈祥,其名字在辽东却是能止小儿夜哭。想当年,追随太宗第一次入辽,就从卑沙城一直打了到平壤城下。后来第二次,第三次,还有最近这次入辽平叛,哪次不是砍得人头滚滚而落?真的惹怒了他,恐怕死后连埋骨的地方都找不到。
    “给我吧!”一直站在老者身边的美艳妇人从亲兵手里接过毡垫,笑着命令,“你去别处走走,告诉大伙,也四下看看风景。别着急,玩够了再过来!”
    亲卫感激地抱了抱拳,逃一般走远。美艳妇人将毡垫子默默放在老者身边,扑平,然后笑着说道:“既然姐姐跟婆婆在这里,他们想必也不希望你着凉。坐毡子上吧,妾身先给婆婆和姐姐倒盏酒,然后去别处转转!”
    说罢,将酒盏里的酒满满撒进土里,自己又先后倒了两盏,一一摆在坟茔前。里边的两个女人,她都听丈夫说起过。很嫉妒她们在丈夫心里的位置,但却没道理吃对方的干醋。特别是丈夫的以前那位妻子,乱世中,对方能不离不弃能陪着丈夫走过来,很不容易。换了她自己,还真不能保证会选择一个身无分文的码头苦力为夫婿,并且相信他说的一切,相信他将会给自己挣一个光明的未来。
    “你们也过来,拜拜大娘!”程名振感激地看了妻子一眼,然后点手叫过三个儿子。如杜鹃所愿,他终于取了一个很会生养的女人。三个儿子一个比一个有出息,并且不用再像他当年一样,在乱世中挣扎。
    三个青年笑了笑,非常体谅地迁就了父亲。开国功臣么,谁家摊上这么一个宝贝,还能不迁就一下?即便是皇帝陛下,上回听说父亲生病,不也急得火烧火燎么?念在他劳苦功高的份上,就迁就一下吧。他老人家开心,大伙也跟着开心不是?看着三个儿子恭恭敬敬地给杜鹃上酒,程名振轻轻地笑了。摆了摆手,他命令儿子和续弦的妻子各自去湖边看风景,“去走走吧,其实这里是很个很不错的地方。没人来打鱼,水也干净!”
    美貌妇人和三个青年答应一声,相跟着走远。程名振给自己有倒上了一盏,也给杜鹃倒了一盏,笑了笑,想说些什么。一路上准备好的话,却发现根本不需要说了。鹃子应该知道,她明白的,她从一早就明白的。
    缓缓站起身,他拔出腰间横刀,在坟茔前慢慢舞动。当年,她最喜欢站在人群中,看着他舞刀弄枪,虽然他的身手细算下来,还未必如她矫健。
    他慢慢舞着,慢慢追忆。如水流光慢慢从眼前飘逝。馆陶县,巨鹿泽,平恩,洺水,上党郡,那么多一起走过的岁月。宛若一朵朵荷花,在记忆的湖水中慢慢绽放。
    她看着,一直看着。
    巨鹿泽,辽东,卑沙城,高句丽。在刀丛中,只要梦一回头,他便能看见她目光里的关切。
    这么多年来,始终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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