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夫出山》第九十章郭家内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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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南天都幅员甚广,当中囊括大大小小的城池,共计不下百余。这百余座城郭与小镇再加之偌大的杨姓祖地,共称为玉南天都。
    此地最北,有一座小镇,名为红鱼镇,四下多险山雪峰,地势高峻,故而每年的初雪都要比别处来的早些。
    镇子不甚大,只千余户人家。雪一下下来,便不大爱收,断断续续的扬了三四日,北风吼过来,着实的冷,街上一时不见了人影,偶有成群的大犬卧在雪窝儿里,闻见动静便吠两声。
    雪是晌午时停的,晚间月光落下来,映的雪地很亮,人间晶莹。
    初更过了,小镇东牌楼下的积雪,被人蹚出一条深深的脚窝子,行路的是一位身穿鹅黄衫子的少女,右脚腕上系着一串儿银铃铛,行起路来叮铃铃的响。
    这恶天气里,少有饭后观雪赏月的雅致人,便都一早闭户,入了梦乡,镇子上一片黑灯瞎火。
    一处老宅里,原已躺下的少年,悄悄掀开了棉被,点起灯烛,光亮透过窗纸,在院里的雪地上投下一片窗格子剪影。
    另一间房跟着亮起烛光,帘子掀开一角儿,一位中年老者探头问道:“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啊?”
    少年道:“大伯,我去瞧瞧绾儿姐回来没有。”
    老者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回房取了件大红色的棉斗篷,递给少年,嘱咐道:“多穿点,外头冷。”
    少年没去接,笑道:“不碍的,我火力壮,穿多了恐怕要热的。”
    老者摇摇头,不再劝说,只道:“瞧一眼不在,就快回来。”
    少年的靴子已经在院里的积雪上杵了四五个脚窝儿,挥挥手道:“晓得了。”
    少年撑灯笼出了家门,他原本极爱鲜衣,四时的衣物也多是亮眼的大红色。本就肌肤白皙、丰神俊朗,再搭配鲜衣,着实漂亮。然而就在前月,少年不知何故,竟忽然换了一身麻衣。
    出了门,四野空旷,茫茫雪地里见不到一星灯。
    此地处在小镇边缘,独有两户人家,彼此间却仍要相隔里许。好在少年恨不能一日去上十回,频繁来往之下,沿途积雪给他踩满了足印,便能瞧出些人气来。
    孤灯在夜里摇晃,一直晃到里许外的另一户人家。
    她家院墙不高,几间屋子全都黑着灯,木门被一口老铜锁扣得死死的。
    少年站在门外,瞧着院墙里那两株光秃秃的枣树,出了一阵子神。正待转身走时,耳闻一阵咯吱吱的踏雪声,渐响渐近。
    少年摸不准来人是谁,小声唤道:“婠儿姐?”
    一个好听的女子声音,透着欢喜,脚步也轻快了些,回应他道:“哈,果然是如意!老远便瞧见这边有亮儿,一猜就是你。”
    女子走近,正是苗婠儿,她摸着少年的头,笑道:“快点长啊,小如意,长大了才好迎娶婠儿姐。你长的这么慢,我可要等不及了哦。”
    少年见她手指冰凉凉的,赶忙搁下灯笼,拉过苗婠儿的手来,插进自己的衣领里,眉头也未皱,一句话也没说。
    苗婠儿笑着戏弄道:“好如意,身子真滑,快去给婠儿姐暖被窝儿。”
    他二人只相差一岁,自幼相识,青梅竹马,在这小镇边缘,伴着山花蝴蝶、鸡犬纸鸢,执手度过了整个童年。
    苗婠儿忽然不笑了,走去门前,牵起铜锁问道:“我娘还在家里,为何要锁门?”
    少年垂着头,闷闷的不说话。
    苗婠儿硬挤出一丝轻快,故作自如道:“别闹了,快把锁打开。”
    少年抬起头来,瞧见苗婠儿红了眼圈,他忽然崩溃,哽咽道:“对不起婠儿姐,我没有照顾好伯母,对不起”
    屋内亮起灯烛,她一走数月,那时枣子刚熟,她带了些在路上吃,眼下院里的两株枣树,叶子早被秋风败尽,光秃秃的。屋内摆设还在原位,一尘不染的,想必少年常来擦拭,明明一切如故,只是少了个人,却总感觉萧条条的,像是久无人居的老屋。
    苗婠儿坐在娘亲的床上,抱着双膝,不说话,只是大颗大颗的掉着眼泪。
    少年陪在她身边,低声讲起:“自打你走以后,伯母的身体便每况愈下,有时还会咳出血来。上月初九,伯母忽然昏倒,没了意识。我在这里守了三个晚上,她忽然好起来,给了我一封信,要我交给你,还说要喝粥。我才把米下上,人便走了。我瞧着天凉下来,不急就入土,想等你回来。等到这月初,大伯说不可再等下去了,于是送葬到三柳坡,大伯说那处风水好,待他死后,也要葬到那里,与伯母做个伴,聊聊天、斗斗嘴,才不会寂寞。”
    苗婠儿忽然一把抱住少年,将头埋进他怀里,呜呜的哭了出来。
    天将亮时,苗婠儿要去坟前祭拜,少年想陪着,她未准。
    三柳坡是二人幼时常去玩耍的地方,原本只是个寻常的土坡,坡前栽了三株寻常的柳树,但因遇上了一对竹马,这嬉戏玩耍之处,岂能不取名字。
    少年回家去了,独自走过里许的路。
    院内亮着灯,想来老者也是一夜未睡,见少年回来,问道:“婠儿丫头回来了?”
    少年心情不甚好,脚步沉重,闻言点了点头。
    老者道:“那丫头初闻噩耗,定是伤心无比,你要多陪陪她。大伯待会儿去烧几道婠儿爱吃的菜,你去把她叫来,往后便在这边吃吧。”
    少年心下略略好受了些。
    苗婠儿祭拜了娘亲,折回家里。
    这家空落落的,再加之连日的大雪,便愈发觉得清冷了。
    桌上搁着一封书信,是娘亲所留,苗婠儿拆开一瞧,信上写道
    绾儿,娘亲去了,你莫要难过,恸坏了身子不值得。
    有件事,也到了该让你知晓的时候了。
    娘亲不是婠儿的生母,你母亲在生你时,难产死了,临终时将你托付给了我这个做奴婢的。让我瞧着你长大、嫁人、生子,等我死的时候,才可将这些秘密说出来。可惜娘亲福薄寿短,没等婠儿嫁人便要撒手而去了,辜负了小姐的嘱托。
    咱们家原本不在这里,而是在那极北的寒州,婠儿本不姓苗,乃是姓郭。在你出生前不久,族中起了一场内乱。旁系日益壮大,有了夺权的念头,于是杀光了嫡系这一脉,所能生还下来的寥寥无几。
    此事告诉你,非是让你去寻仇。婠儿虽为女子,一样要懂得认祖归宗,要晓得自己姓什么。
    娘亲瞧着荆如意那小子挺不错的,对婠儿是打心眼儿里好,我看不如就挑个日子把婚事办了,娘亲祝你们早生贵子。
    信到此处搁笔。
    少年来请苗婠儿同他一起去用早饭,两人进到院子,苗婠儿忽然停下,唤了一声:“荆如意。”
    少年停下来瞧着她。
    “你想不想娶我?”
    荆如意愣愣的点头,“想!”
    苗婠儿走到两株枣树中间,坐到秋千上,脚下一蹴,人便荡了起来,说道:“你求我,我就嫁给你。”
    荆如意抓着秋千的绳子,轻轻的摇着,小声道:“婠儿姐,我最大的心愿便是娶你为妻,你就嫁给我吧。好姐姐,求你了。”
    苗婠儿含着泪道:“我还想看你骑竹马,你快骑给我看。”
    所谓竹马,便是一根长长的竹竿,荆如意手提一端,当做马头,骑跨在上面,彼端垂在地上,拖于身后。
    他如同骑马一般,喊着‘驾、驾’,拖着长长的竹竿前进。
    苗婠儿抻着袖子拭泪,擦完又掉下来,总也擦不净,她想,这一走之后,便再没有这般待她的人了吧。
    荆如意将竹马骑到苗婠儿跟前,小声问道:“婠儿姐,你嫁我吗?”
    苗婠儿抿着嘴,声音微哑,红着眼道:“嫁!婠儿姐这辈子只给如意做媳妇儿,只嫁如意一个人。”
    三日后,大雪初化的晌午,荆如意去找苗婠儿。一路上,雪水浸透了靴子,寒气直往骨头缝儿里逼。他想,要背婠儿姐回去才好,倘若她的靴子也给雪水浸了,那该多冷。
    推门时才见,门栓已经上锁,好在伯母临终时给他留了一把锁匙。他打开铜锁,院内安安静静,秋千上斜倚着一根长长的竹竿。
    荆如意心感不妙,奔到屋里,桌上搁着一封信件,上写‘如意亲启’。
    荆如意抽出书信,上写道,
    如意,婠儿姐有些事情要去处理,来不及与你道别,你可不准生气。
    我这一走,不知几时能回,你乖乖的,不许使性子,往后年岁再大些,当婚便婚,可不准耽误。
    我瞧着隆兴茶庄的二小姐,人便不错,知书达理的,必不会欺负了你去。有个人疼你、对你好,婠儿姐便也能安心了。
    墙角柜子左首第二格抽屉里,有一口木匣,里头放着一枚丹药,你拿去给大伯服用。这药原是给娘亲的,眼下她老人家也吃不到了。
    小如意,忘了婠儿姐,不准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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