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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化侍让空海自己待了好久,毕竟这种时候,不去打搅便是最好的尊重。
足足过了将近三个时辰,太阳已经落下,安化侍也睡了两个回笼觉,空海才再次回来找他。
“好些了?”
安化侍静静递给他一只烤地瓜,空海接了,扒皮默默啃了一口。
“嗯,刚刚是小僧我着相了,安施主莫怪。”
“你到现在还承认自己是佛修嘛?”
安化侍这话没有恶意,毕竟空海和白月初已经有夫妻之实,严格来说已经破了佛门的清规戒律,空海也完全晓得这一点,不过他貌似全然不在乎。
“是不是要向内求,而不是取决于外者,我说我是佛我便是佛,再者说佛修一脉不同于俗世的僧侣修行,清规戒律固然重要,可修行境界才是最根本的。”
“那你现在是什么境界?”
安化侍有些好奇,可他却看不透空海了,毕竟眼下他已是凡俗之人,一丝一毫神识都调动不了。
空海也没有隐瞒安化侍,直接立地成佛金光璀璨,澎湃无比的气焰瞬间笼罩整座南淮城,炽烈的佛法毫光冲霄九天,宏大而又隐秘,庄重而又圣洁。
整片南靖北疆的夜晚被迅速照亮,舒荷老宅里升起了一轮太阳。
无数修行者纷纷飞身而起,屹立高空朝舒荷老宅方向顶礼膜拜,不过却没有一个敢凑近瞧看,毕竟这股气势实在太过强横磅礴,每一位心怀好奇的修士,都必须先掂量掂量自己有多少斤两。
安化侍是距离空海最近的人,本来他还以为会承受不住这种威压,可除了春风和煦暖洋洋外,他竟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的身体不适。
他抬头看看佛光中的空海,此刻的空海空灵圣洁,表情释怀又满意肃穆,处处显露着佛家该有的慈悲为怀,大乘佛教的普度众生法相在脸上接连流转,这种霸气外露又不伤一草一木的和煦感着实真切,安化侍心里很确信,空海已经完全掌握了佛门一脉的无上真谛,距离那些传说中的真佛也更进了一大步。
“不错,看来白姑娘的离去,将你在这世间最后一丝眷恋心魔带走了。”
正如安化侍所说这般,此时此刻的空海,当可谓之是货真价实的四大皆空。
空海闻言不悲不喜,他并不想太过显山漏水,缓缓收拢佛光恢复本相,遍布整座南淮城的阵阵梵唱也逐渐止歇,夜幕却好似畏惧佛光一般,如潮水缓缓回拢,过了许久才重新覆盖满整片苍穹。
“我的确是感念她的,若是没有她,没有那颗白塔舍利子,我也不会成就如今的不动明王像。”
“不动明王?”
安化侍倒是没听说过这称谓,毕竟他对佛修向来不了解。
“不错,佛宗修行者有三大修行法门极致,一种便是我修行的不动明王像,号为佛宗最强肉身,还有一种是大日金轮千手佛陀,转世佛子游穆扬就是修行此道,据传他已经在海外叱咤风云强势崛起,最后一种融合了我们两家功法之长,显得更为中庸平和,谓之地藏须弥大菩提,那季常侍修行的便是这一道,我看安施主你体内真气错杂,其中一股便是大菩提佛宗真气,这应该就是想当初季常侍传给你的吧?”
“原来如此。”
安化侍缓缓点头,听闻游穆扬那小子有如此成就,一时间他也不禁嘴角上扬。
“不管怎么说,祝南师的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对了空海,瀚海天照宗那边最近如何了,令狐睛明和旧水一脉,是不是对瀚海天照宗发动了攻袭?”
“这个的确是这样的。”
空海没有隐瞒安化侍,安化侍闻言却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那我师父呢,顾苍生,他如何了?”
“他是你师父?”
空海还是第一次听安化侍说起这茬,安化侍却示意他别打岔接着说,空海示意安化侍莫要急躁,随后不紧不慢地缓缓开口。
“安施主,相比这些年你待在南淮城里,应该也看到了兵荒马乱了吧,的确这些年很不太平,令狐睛明和旧水老祖公然联手,两大老祖一同攻陷了瀚海天照宗,瀚海天照宗十大太上长老几近全歼,顾苍生下落不明,和游穆扬一起游历西海不知所踪,不过好在是祭天宫已经被掏空,两位老祖并未获得八岐大蛇的成仙气运,听说这事儿和两位道宗大修士有关。”
“是灵虚子前辈和姜京佐前辈,你接着说,后来呢?”
安化侍听得手心冒汗,可最让他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后来姜京佐前辈为助灵虚子斩杀八岐大蛇,耗尽真气经脉寸断力竭而死,毕竟祭天宫里可不仅仅有八岐大蛇镇守,还有像当初南靖八道那种级别的恐怖阴灵,姜前辈最后舍身喂剑,鬼刹剑分崩析离,一人一剑化成一口玄黄真气,被灵虚子前辈完全吸纳后一式通天,天门开启紫霞洒落,灵虚子前辈以八岐大蛇之力对抗天界诛仙大劫,很可惜他本身是位道修,功法举世无双却肉身羸弱,僵持了足足半个时辰,最终功亏一篑,没有躲掉一抹雷劫,被炸成齑粉灰飞烟灭!”
空海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说完后便盘膝打坐陷入入定,毕竟他知晓姜京佐和安化侍关系不错,接连说出这连番祸端,安化侍的确需要时间来消化接受。
可安化侍也的确接受不了。
他缓缓起身在院中踱步,时而走到墙壁旁猛烈砸墙,时而跑到院外老树下咆哮怒吼,可无论安化侍做什么,此刻都显得那样苍白无力,毕竟他仅仅是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废人,就连他的鬼彻现在何处都不知晓,这一切行径也就都成了全然无用之怒。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安化侍回到了空海身边。
“人生简直是太无趣了。”
他说。
空海缓缓点头,没有说话。
“修行者究竟图个什么呢?”
安化侍毫不在意,就这般自言自语。
“你说说我们披荆斩棘豁出一切,耗费光阴蹉跎流转,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战天斗地斩碎心魔,忘却红尘摆脱桎梏枷锁,到头来不过还是为了争一个飞升成仙的名头,可这仙做了又有何用呢?姜前辈也跟我聊过许多,不过是换个地方尔虞我诈,换个地方勾心斗角而已,真天境仙人就算寿元悠长,可也是要有死那一天的,那既然如此,我们这么努力又有何意义呢?姜前辈和灵虚子前辈都这么努力了,到最终还是换来万劫不复的下场,天道的无情从来都不会被所谓的努力感动,那这无情的天道,又有什么理由值得我们去追逐呢?”
这连番天道拷问可谓深刻,空海原本听得走马观花,谁知越听也越是深陷,到最后竟完全被安化侍说进去了,眉宇间也显现出一抹凝重淤结。
“安施主说得不假,这的确是小僧要好好想想的。”
空海言罢缓缓起身,给了安化侍一个卷轴。
“这是侍天门目前的分舵地址,里面还有一枚信物,你若是想去寻他们,用此信物就不会再被扫地出门了。”
言罢,空海准备离开,可走到门口又回过头,似乎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
安化侍见状微微一笑,摊了摊手示意自己已是废人一个。
“好小僧其实有两件事一直没说,不晓得该不该告诉安施主,可既然安施主并不在乎,那小僧便直言不讳了。”
安化侍点点头,不过心里却稍稍沉重起来。
“安施主,第一件事是有关蓝阡夙蓝施主的你将轩辕剑给了她,轩辕剑也认她为主,眼下蓝施主已经成为旧水麾下第一心腹,之前禁宫瀚海天照宗,也是蓝阡夙作为先锋,率领新组建的影无偞大举参战的!”
“你说什么?”
安化侍想到空海会提蓝阡夙,可万万没想到蓝阡夙会如此,一时间也不由得百感交集。
“安施主,说实话我心里也不大好受,我不知晓蓝施主为何要叛出正道,又为何如此死心塌地追随旧水老祖,她不是不知道你和旧水的恩怨,可我跟她也仅仅只有几面之缘,小僧斗胆猜测,蓝施主对境界和修行的渴望超出常人,他依旧处于力量为尊的狭隘构想之中,反正不管怎么说吧,你和她若是再次相见,便是刀兵相向的仇敌了。”
“空海你又说笑了,蓝儿不管怎么样都是我的道侣,再者说你瞅瞅现在的我,我还哪里有刀呢?”
安化侍看似不以为意,可眼底那抹深邃与隐忍却是藏不住的。
果不其然,过了几次呼吸,他还是忍不住感叹了一嘴。
“话说都这么多年了,蓝儿从来都没想过来寻我一次。”
短短一语,无限悲凉。
安化侍不会觉得这有何不对,毕竟他已不是不谙世事者,人心本就难测,时间也会改换很多东西。想当初站在南淮城码头上的红脸害羞少年不见了,那个站在船头朝他挥手,喊着“等我去太京州学剑,今后换我来保护你”的少女也不见了,花粥也不见了,酱牛肉也不见了,鸥鹭忘机也不见了,那座古洞也不见了,一切都好似从未发生过,又一股脑全部压在了安化侍的心头。
这感觉,好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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