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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化侍闻言耸耸肩头。
“就是你们看到的这样子,废物一个,百无是处。”
言罢,安化侍轻轻咳嗽两嗓子。
“从前呐,我不管是杀马贼还是江湖斗殴都没输过,可这两年我一路北上,竟输了好几次,每一次都被仇家追得狼狈不堪,恐怕我这身子骨已经老迈不堪了,我的容貌虽未改换,但内里皮囊应该已经油尽灯枯了,毕竟一百三十年了,我就算天赋异禀,也不该再活下去了。”
安化侍倒是说得颇为洒脱,百里南瑾和赵婧司都不是傻子,她们有修为傍身,自然能将安化侍目前的状态看得一清二楚,百里南瑾对此毫不感冒,甚至隐隐间有股快意恩仇,安化侍知道她还在为当年自己力压她的嫌隙生小家子气,不过说起来像她这副胸襟,可着实不是什么大家风范,倒是赵婧司此刻满脸忧色,她拉着安化侍的手腕细细探视,很显然将安化侍当成了自己人。
“安太傅,今后你切勿再和那些江湖浪客斗狠逞强了,你的太古神体不会让你死太快,可你体内诸般真气已经全数淤积,经过这么多年沉淀,此刻已经凝固成坨,你全身筋脉源炉亦尽数淤堵,若是再用江湖武艺耍狠,每用一次都会令你浑身筋脉更脆,离死也就更近一分,若是你能从现在起退出江湖,再活个大几十年也是有可能的。”
“苟活,又有啥意思呢,你说是吧赵姑娘。”
安化侍盯着赵婧司的眼眸微微一笑,赵婧司闻言楞了一下,随后轻轻叹气起身拿剑。
“安太傅有自己想走的路,这自然是极好的,的确自从陆潜死后,我也觉得人生了无趣味,可毕竟命是自己的,无端端糟践也极不可取,这世上的修行者如过江锦鲤,最终万万里挑一才能有望成仙飞升,我不觉得我会是如此幸运的那一个,既然已经想通了自己求仙无望,那总该给这段修行路找个适当的由头,本来我是找不到的,现在有了百里姑娘跟我比剑,我倒还算是有个盼着的念想了,这挺好的,不是吗。”
“自然是的。”
安化侍没有评价什么,毕竟这是她们的路,本来就不分什么对与错。
二人没有过多滞留,纷纷御剑而起消失不见,安化侍则将酒肉吃完,骑上马匹继续望北行路。
就这般又走了大概三月光阴,安化侍来到了西梁与南靖的茫茫界山中。
山里不可走马,安化侍将马放走,迤逦登攀,倒是舒心惬意。
这一路上他走走停停,自从和赵婧司聊过后,他的心境变得出奇的平和温婉,即便遇见山林匪盗打家劫舍,他也能躲就躲能怂就怂,以往他的性子肯定是杀伐无道,可现在他却只想着咋省事咋来。
路上,安化侍一直在回想过往的种种美好。
和蓝阡夙的美好,和澹台夭夭的美好,和陆潜的美好,和陆某人的美好,和公羊子的美好,和长鱼宁的美好,和顾苍生的美好,和吴安全与周老九的美好,和小榕与姬有命的美好,和温叔牙的美好。
以前的他纵横天下,从来没时间去胡思乱想,现在他感觉自己有好多时间,因此他想得很用心,很用力。
可能真的是所思所念即所见,在进入界山第六日深夜,安化侍在深山老林里遇到了一个人。
一个和他一样,孑然一身的蓑衣客。
江湖上是从不缺少这种蓑衣客的,从前的秦广川就很喜欢这般,行走江湖一身行头很重要,毕竟江湖浪客大多没多少银钱,买不起雍容华贵,蓑衣披风斗笠啥的最妥帖,只不过今夜虽星云黯淡却无雨水,这家伙还这般穿着,估摸着也只剩下装笔了。
他静静坐在一处大石上抽着烟袋,安化侍没有去打搅他,从他身旁缓缓掠过,谁知这家伙却倒扣烟袋,用烟袋嘴压住了安化侍的胳膊。
“阁下有事?”
正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安化侍摸不清对方的底细,一时间也没将话说得太没礼貌。
“坐下聊聊。”
“我和阁下素不相识,我看没什么必要哎呦卧槽!”
安化侍刚说一嘴,下一刻便稀里糊涂坐在了蓑衣客身旁。
空间大神通!
凉了。
安化侍一颗心透心凉心飞扬。
稀里糊涂冒出来个至少空境的大高手,在如此深山老林中堵着他,不用想也清楚绝非偶遇,这下子估计真的要栽了!
“那个这位道友,还请把斗笠摘下来以真面目示人,我现在不能使用神识了,看不到你的脸。”
安化侍试着跟对方沟通,他已经放下了所有逃跑念想,毕竟以他现在的本事,想从这种家伙手里逃走完全是痴人说梦。
蓑衣客没理会安化侍,气氛一时间变得压抑又熟悉。
“咳咳,实不相瞒这位道友,我以前也是修行者,只不过现在成了废人,你还真别不信,若是换做我全盛时期,你还真不一定能斗过我你咋不说话了,你要是还不理我,那我可就继续赶路了哈。”
安化侍试着跳下大石往前踱步,可没走几步便睁开了双眸,发现自己竟还坐在大石之上。
“祭师秘法?”
这一发现令安化侍颇为亲切。
“敢问阁下可是天照宗人士?是不是我娘派你来找我的?实不相瞒我是安苾鸢之子,就是你们常说的陆地天照宗大宗主!没反应?那你是瀚海天照宗人?顾苍生认得不?那也是我师父。”
“你觉得你说出这些,我就可以不杀你了?”
蓑衣客总算开口,可这话却让安化侍寒毛直竖。
“阁下可是跟我有仇?”
“那倒没有,只是你胡乱说出顾苍生与安苾鸢,若我当真是天照宗人还好,若我是旧水一脉,你又当如何?须知这天下可不单单只有天照宗修行祭师秘法,也并非所有人都尊崇顾苍生和安苾鸢。”
安化侍自然是明白这些道理的,当即小心翼翼地试探了一嘴。
“道友所言极是,我这不也是没法子了嘛,那听道友这意思,道友你是天照宗人士?”
“非也,我是旧水老祖麾下,你口中最深恶痛绝的影无偞!”
影无偞!
安化侍脑袋轰的一声巨响,奶奶的这咋还怕啥来啥!
来客如此表明身份,很显然已经没打算留安化侍活口,安化侍倒也懒得折腾了,苦笑两嗓子望望天空,一时间竟有一股解脱释然。
“总算还是来了,你是来杀我的,还是带我回去见旧水的?你要是想取回鬼彻,那恐怕你要失望了,鬼彻不在我身边好多年了。”
“都不是。”
蓑衣客默默抽着旱烟,烟雾吞吐极为缓慢,好似其内心也颇为焦灼。
安化侍察觉到了一丝异样,当即再次看向他斗笠下的脸孔。
“还请阁下以真面目示人,不管阁下要不要杀我,我都不想稀里糊涂死翘翘了。”
“唉,过了这么多年,要说你进步了吧,你还真是成长了不少,可若说你没进步吧,倒也丝毫不错,看来之前教给你的江湖谋生手段,你随着修为提升狂妄自满,逐渐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啊。”
蓑衣客莫名其妙的说了这么一嘴,安化侍忽然发现他的嗓音变了,由刚刚的沉闷阴翳变为苍老猥琐,这声音他在很久很久之前听过许多许多遍,只不过安化侍万万不相信,他还会再次听到这个声音。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
“这世上没什么所谓的不可能,所有你无法理解的事情,都还只是你的修为远远未至所致。”
随着蓑衣客这句话落下,他的斗笠也完全摘落,一张令安化侍又惊又怕的老脸出现,这张脸曾陪伴安化侍十九年光阴,虽说安化侍眼下已经数百寿元,但想当初的阴影与感念依旧无法忘却。
温——叔——牙!
“爷爷!”
安化侍的脑袋一片混乱,他根本不晓得自己该做什么,却下意识地扑在温叔牙怀里哇哇大哭起来。
安化侍从来没有哭得这么凄惨过,他好似将这些年所有委屈全部抒发在这一刻,即便眼前人的身份他还有所怀疑,即便还有很多疑团没有解开,即便温叔牙有可能将他直接斩杀,可这些对现在的安化侍来说全都无所谓了,安化侍现在只想趴在他怀里哭个尽兴。他也不清楚自己因何而悲,反正这眼泪就好似不要钱一般哗哗直流,而温叔牙也没阻止他,他探出一只苍老手掌,缓缓拍了拍安化侍的脊背,一时间这一老一少,恍若又回到了最初在江湖里的那段时光。
安化侍足足哭了半个时辰,直到他哭得没了泪水,这才一边抽噎着一边缓缓起身。他很想跟温叔牙说话,他有好多话想问,也有好多话想说,但温叔牙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安化侍瞬间从头凉到了脚——
“看来老温说得不假,你真的对他用情很深。”
“什么?”
安化侍闻言直接愣住了。
“爷爷你乱说什么呢你别吓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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