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名玄机》卷一无邪·荒山行第三十二章皎皎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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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阵风吹过,有些许尘沙一并随之荡过杯中绿酒,荡起一丝丝轻纹。
    冼雄狮目光一直停留在玄机身上,禁不住心中震荡,就连握住酒杯的手都随之轻颤,随后恍恍地将酒送到口中,仰头喝下。
    “砰”的一声,酒杯被重重放在桌上,冼雄狮也重新拾回了情绪,低着头难以置信的出声,“初代械人,怎么会出现在红崖?”
    初代械人!
    这是玄机从醒来过后第一次听到的词汇,心中有个声音告诉自己,眼前冼雄狮或许能解开自己心中的疑惑。
    为何自己在轮回之后醒来,却变成了机械体!
    “不荒山,不应该有初代械人出现吗?”玄机反问。
    “不是不应该,而是不可能会有。”冼雄狮眯起了眼,再次重新打量起了玄机,“当年,两个不谙世事的少年闯入龙脉,挖出了两架械人,一个被毁,另一个……”
    冼雄狮的话语戛然而止。
    玄机注意到他的眼里闪过一抹忧伤,不禁追问:“另一个?”
    冼雄狮看向酒馆外面,这满街的绚烂灯彩将那些陈旧与颓败染都给遮掩了去,染上了别样的氛彩。一眼望去,这条街道上浓浓的工业复古风,都在无声的宣告着,这不是这个世界该有的东西。
    冼雄狮本就粗糙豁达,却难得有了一股怆然,他重新从身后腰间取出一根干瘪的树干,啃咬了两口吐出渣沫,道了句,“她抛下我们,抛下她亲手打造的世界,离开不荒山了。”
    他的主人!
    玄机心绪忽然动了起来,心中有哪处地方在呼喊着不对,“寇天官不是说,械人程序会崩溃,迟早会产生大乱,肆意屠戮,所以他成功劝说了瑶少主,将从龙脉里挖出来的两架械人都毁了吗?”
    难道,这里有误?
    然而,冼雄狮的眼里却浮出一抹轻蔑,他轻哼了一声出来,“寇天官算什么东西?不过是误入了一次龙脉,真以为就能洞察一切了?”
    玄机恍然了起来,“所以,寇天官把自己那架械人毁了,瑶少主那架……没毁?瑶少主骗了寇天官!”
    她说着,亦是回首看了一眼这外头的灯红酒绿,心中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红崖世界屹立在这里了。
    瑶少主骗了寇天官,自己将那家械人留下来了,还打造了这么一个红崖世界。
    玄机想重新握起手中酒杯,却发现杯中见了空。外头灯光渲染进来,将她的脸色渲染得难看了起来,她握着酒杯的动作就像是被定格下来似的。
    她的心中藏着一只按捺不动的小兽,而此刻,小兽隐隐欲动,她抬头看冼雄狮,问:“瑶少主的那架械人,是宣姬吗?”
    冼雄狮一笑,站了起来,站在酒馆门口环视这里,目光中是深许,是情深,是他守在这里多少年来的骄傲,“是宣夫人和瑶少主,创造了我们!”
    果然是她!
    玄机别过头去,目光深邃。此刻她看冼雄狮仿佛有种在看宣姬似的,那个刻在自己记忆中,却从未谋面的宣姬,此刻玄机正身处在她亲手打造的红崖世界中。
    冼雄狮回过头来看向玄机,与她再次四目相对,他张开自己的双手,闭着眼仰望着苍穹,他孤身立于这片清冷世界中,深吸了一口气,“我们不是敌人,是同伴!”
    冼雄狮睁开眼,神情中刻画着某种兴奋的意味。压根没人会想到,一架人造的机械,会有这般细腻的表情和情绪。
    “欢迎你来到,真正属于械人的世界!”
    这里不会有人类别样的眼光,这里诛邪司的覆灭之手不会伸延到来,这里大家都是一样的,哪怕你将自己那层皮剥下来,只有金属骨架也是再正常不过了……
    这里,就像是遥遥屹立百年、千年,等待着流落在外的玄机归来的地方。
    玄机轻然一笑,径自起身来自己拎着酒瓶,没有往杯中倒,而是整瓶酒对着干,末了,她伸手抹了一下嘴角酒渍,才问:“宣姬呢?”
    她找宣姬,可真不容易啊!
    这句话,像是一根刺,刺在了冼雄狮心中堡垒的最薄弱处,他脸色变了变,似是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将头左右一动,发出金属的“咔咔”声。
    可玄机在等着他的回答。
    许久后,冼雄狮才咬着牙道:“不知道宣夫人用什么办法为他解除了诅咒,然后和瑶少主弃了我们,去上阳京畿了!”
    玄机注意到,冼雄狮在说这话的时候,缠满绑带的手握着的拳头,几乎要将指骨给崩出来。眼中的骄傲与情深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恨不能恨,爱不能爱的愤怒。
    对,愤怒!
    冼雄狮,或者这里所有宣姬亲手打造出来的械人,都在愤怒,它们的宣夫人抛下了它们。
    “她去上阳京畿了?”玄机的若有所思,但记忆深处有哪里总让她觉得不对,“黑衣人让我找到她,却从未说……她不在不荒山,还是说,她回来了?”
    冼雄狮一怔,“她要是回来,怎么可能不来找我们?”
    玄机也沉默了下去,片刻后,她又启齿,“瑶少主,是谁?”
    从一开始,“瑶少主”这三个字便一直出现在耳边,似乎所有的事情都离不开这个人,可玄机至今都没见过此人。
    可在玄机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冼雄狮却显现出了一种极其奇怪的神色看着玄机。仿佛,玄机不应该问这个问题的样子。
    “上阳京畿,现在坐在皇庭最高处的那个人。”说话的,是霍青鱼。
    玄机循声望去,却不知道什么时候霍青鱼已经离开了酒馆,径自坐在外面的阶梯上,依靠着后面的圆石柱,一只脚伸直停放,另一只却半缩回来,将手搭在膝上。
    在玄机转头看他的时候,霍青鱼亦在看她。
    霍青鱼一直没有插嘴玄机和冼雄狮两人之间的谈话,但却一句不落的听了去,他道:“唐国现在的皇帝,名唤李瑶之!”
    皇帝啊!
    原来,当年和寇天官一起进入皇陵,分别挖出械人的少年,另一个就是现在的皇帝啊!
    听到这里,玄机的确是震惊住了,愣在那里许久许久,才忽而嘲讽地笑了出来。
    “原来如此啊!”
    “你们的皇帝可真有意思,诓骗了寇天官销毁了械人,自己却偷偷的藏起来。靠身为械人的宣姬走出不荒山,登上了皇位却成立诛邪司,下令普天之下诛邪!”
    这话,极尽的嘲讽,极尽的尖锐,像是一根刺一样,刺在身为械人的冼雄狮心上,同时也刺在身为人的霍青鱼心上。
    这根刺,就像是落在地上的一本泛黄的书,掀开往事一页页,全部被尘封在这里。
    末了,玄机重新拎起那瓶酒往外面走去,在冼雄狮的身边停了下来,“曹猛和白花花呢?既然我们不是敌人,那我的人,你可得全须全尾还我。”
    “你不留在红崖?”冼雄狮奇怪的看了玄机一眼。
    难得来一个初代的械人,冼雄狮倒也想找机会研究研究,宣夫人能够凭一人之力建一个红崖世界出来,这个玄机又有什么样的能耐?
    身后,孤风吹来,呼着啸着将远天的黄沙卷到这片山谷里面来。
    别看这长街上看似一片绚烂,但只有笼罩其中才能感受到这一片的冰冷。这是一种长睡多年停留在心里的孤寂,远不及不荒山上那群歪瓜裂枣来得炙热强烈。
    玄机低头一笑,“我是不荒山的大当家。”
    霍青鱼也上前来,“还有我娘呢,霍家村的所有人呢?”
    冼雄狮嫌弃的看了霍青鱼一眼,“他们好着呢,你娘明日才回。”说着,冼雄狮似乎还不死心,重新审量着玄机,“械人在外头,未必安生。是哪里的,终究得回到哪里去。”
    玄机张眼望向前方去,却问:“真是如此吗?你就是这样对其他人这么说的吗?”
    这次,冼雄狮无言以答。
    大叔审量了玄机好一会,低低一哼,似是想在喉咙底处尽量的模仿人类那种既无奈又悲伤的笑,而后他转身朝长街另一端走去,“行吧,明日天一亮,你们就带着自己的人走吧!”
    冼雄狮并没有立刻走,而是转身进了酒馆里,熟练的从柜子下面翻出另外一瓶酒来,朝着玄机一扔,“寒夜风冷,械人也需要保持温度的,请你的。”
    说完,才转身走去,双手插在腰带上,一摇一晃,身形十分欠揍。
    长街下,冼雄狮一人的身影浑浑而行。在街道的两旁,却有无数躲在暗影里的械人,时不时地探出头来偷看玄机他们。
    那是一种来自机械的好奇,冰冷,却模仿人类的细微表情模仿得惟妙惟肖。
    但见夜色下,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啪”的一声响,满街的灯火辉映骤然黯了下去,只余下满长街的孤寂。玄机看这满目的泛黄颓败失去了灯光的庇护,此刻风霜的侵蚀一览无余。
    红墙绿瓦下,似是前路烽烟衰老了千年的斑驳;裸露的管道中,工业废水在无声的流露出来,渗透土地。
    那些雍容华贵的美人与帝王将相,在褪去了华灯之后,它们就像是蜡像馆里摆放的物品。
    那些窜走在铁架房屋上,冶炼着港炉的工人们,炉火里面锻烧的,是一根根仿造人类骨骼关节的钢铁架。
    从玫瑰车里走出来的金发夫人,与穿着燕尾服行着绅士礼的男士们……
    在灯光下,它们既炫酷又朋克,但灯光一黯下去,那些关节的破旧,那些脸上的茫然和害怕,尽显无余。
    这里一切的一切,活动与静止,在玄机看来似乎都没有什么区别,并不是冼雄狮口中的归宿,而是如同活在深不见底的深渊里。
    它们是难以见天日的械人,活得与老鼠无异。
    周围忽然暗了下去,就连那家酒馆也停了灯,寂寂长街上忽然就只剩玄机和霍青鱼两人。
    “上门是客,好歹给个留宿的地方啊!”霍青鱼朝前后方都看了一遍,全然没有一处可供他们下榻的地方。
    玄机也忘了这一茬,旋即又看了看自己左右手的酒,她朝酒馆上方努了努,“请你一杯。”
    话音才落,见她足下一点,朝着酒馆的屋顶而去。
    屋顶风冷,夹着沙沙的感觉吹在脸上,却意外的发现这里有无边的月色,洁白如霜,比起这世上所有的绚烂灯彩都要美,这是不荒山独有的夜色。
    站在酒馆上面俯瞰下方,有任何异动一览无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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