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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然保持沉默。他没有立刻回应楚妍霏的问题。
听上去她说的是一段婚后女人的日常,并没有什么特别。
可是,她的描述,又给他一种异样的感觉。
字里行间,都含有未知的信息。
比如,她为什么觉得生活需要维持?
醒来后为什么是天黑?
她为什么特别记得这个梦,她每天自己在家做饭吗,还有,她的丈夫……
“孩子多大了?”沈然问。
“还小,六个月。”说到孩子,她脸上露出了一抹自然的微笑,只是她的笑看似有些疲惫。
“你说还有计划再要孩子?”
她沉沉地呼一口气,道:“也许吧。母亲说,这是一个女人该做的事。他也会高兴。”
这里的他应该是指她丈夫。
沈然有点觉出不对:“那你自己呢?”
她顿了顿,道:“也许吧。也许他高兴了,我也能高兴。前段时间我看他打量我的眼神有了变化,我知道他有些不悦,大概是不满意了,所以母亲才会劝我,要更快地生下一个孩子。”
这下沈然更迷惑了。
打量?
怎么会用到“打量”这个词。那是他的妻子,夫妻之间,怎么会用打量的眼神。
“你的丈夫,为什么不悦,他对什么不满?”沈然微蹙起眉头。
楚妍霏看了看沈然,又看看陆城。
陆城觉察到了什么:“需要我回避吗?”说话间,他就要起身。
“不是这意思。”楚妍霏又牵着嘴角,似笑非笑,“曾经有一度我的确觉得不能说。不过今天既然要说,那就无所谓是对谁了。能说,对谁都一样,不能说,那也无所谓是谁了……”
说到这,她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为接下来要说的话做准备:“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夫妻间平常的小事。他就是会……打量我,打量我的身体,第一次的时候就会。他让我躺下,好让他看清楚……”
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
不是因为害羞,不是不好意思,不是那种情绪。
是哽住了。
她的声音被某种情绪哽在喉间,很难出声。
接着眼眶就泛起了红,鼻子也有点堵塞,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他看着我的身体,皱了眉头,感觉不太满意,他说不好看,形状不对称,然后就转过身去了。”
楚妍霏说着,话语中的情绪渐渐凉了下去,没有波澜,好像在讲一个别人家的闲话。
“我生完孩子以后,身型更保持不好了。喂了奶的胸部,像憋了气的气球,这下更难看了,呵,我每天穿着胸罩,还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发现。不过……我也说不清,他是不发现的好,还是发现好呢?”
她又牵着嘴角笑了笑,这次沈然看出了,她的笑带了一点苦涩,那是苦笑,自嘲的味道。
沈然忍不住问她道:“你说丈夫是你的理想对象?他哪方面让你觉得他理想呢?”
她看着沈然,理所当然道:“所有人的标准吧。父母喜欢,朋友羡慕,门当户对,人也优秀。”
“你自己呢?”
“我……”话没说完,她想了想,说起另一件事:“我们是经人介绍认识,父亲朋友的关系,当时两家生意上有往来,所有人都说他的条件与我匹配,我想不出会有什么不对。只是,有件事我没有预料到。”
“什么事?”
“我不知道结婚之后是这样的,没有工作,生孩子,然后持续,没有尽头。”
“你原来的设想是如何?”
“没有设想过,或者说,没有设想到这样的变化。他很坚决,这是一定要做的事。我曾对此有过疑虑,但是父亲说,这是所有女人都该为丈夫做的,我应该幸福。我也提到他似乎对我的其他方面不够满意,他的态度并不如婚前誓言所承诺。父亲说那就尽力让他满意。这几年来,父亲的生意风生水起,两家来往频繁,添了孩子以后更是喜庆。所有人都称赞,所有人都称羡,我想,没有比这更正确的生活了吧。”
楚妍霏的这一段讲述信息量依然很大,虽然仍有许多细节没有讲透,但是沈然心里多少有了答案。
有一点楚妍霏倒是说得没错,这世界上还有很多楚妍霏。对于很大一部分人,尤其是女人,这就是日常生活。日子可以一直这样过下去,没有更多的追求,更多的指望。
她们非但不会因为丈夫的不满而困扰,还会尽心尽力,自我勉励,并为自己最终获得丈夫认可而自豪。
这并不是说女性不应该过这样的生活,只要自己乐在其中,旁人无权说道。
只是如果楚妍霏也是这样的女人,就不会出现今天这样的问题。
当她在挖空心思,自我怀疑的时候,她的丈夫却总不着家。在两人亲密的时候,他亵玩她的身体,不无鄙夷。对她无爱却将她禁锢,留她在家中生养,久不造访。仿佛是放在家中的一个无聊摆设,又像是一盘未加佐料的美馔,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楚妍霏真的明白,或者真不明白自己的处境么?
沈然认为,或许两者都不是,也等同于两者都是。
她表面上认同丈夫,也认同这样的生活,但是潜意识里,已经抱有强烈的不适和质疑。只是她并不自知。
就像一个在沉睡中快要苏醒的人,眼皮微动,却乏力难睁,处于半睡半醒之间。
问题的关键在于,她是有自尊心的。
她的自尊心总有一天要苏醒。
人一旦有了自尊,就会羞耻,就会分辨真心与假意,无法自欺。
她有这东西,天生就有,未被阉割。越是刻意掩盖它的存在,越是会冒出苗头。
哪怕全世界都在告诉她,女人应该放弃自尊,维护好丈夫的尊严和体面,她天然的本性也总有一天会冒头。
那么,应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该消除的是这场婚姻,还是她的自尊心?
她的家人已经帮她做了选择。
但是她的梦境,却给出了另一个答案。
她要炸毁一切。
炸毁囚禁她的基地,炸毁创造基地的人,还有被人创造出来的无形的规则。
“真的吗?你认为这是正确的生活?”沈然在引导她再次反思。
“不知道,”她低垂眼帘,眼神里带有迷茫,“我还预约了一次问诊。在医院,整形科,我原想咨询是否可以给自己的胸部做一个整形……”说到这里,她停了一秒,随后突然发出了一声轻笑:“一段需要整形来维持的婚姻,正不正确呢?”
谈话至此,距离医生规定的探视时间已经所剩无几,虽然还有诸多细节没有问,但是沈然已经和陆城都对楚妍霏的问题有了大致的了解。
关于那座怪山,还有循环。
那些被操控的女人,没了记忆,没了姓名,既是指那些和她一样,被困于无效婚姻的女性,也指代她自己。
最初,每一个进入怪山的她都在拼命地寻求出口,可是每一次的尝试又会被这里的规则和陷阱所阻挠。
终于所有的她都在一个地方汇聚,要么被洗脑,让自己变成规则的一部分,就像那些没了姓名的女人,抱着孩子,维持着幸福的表面。
要么,就觉醒,像背叛者一样,颠覆一切,夷平这座监狱。
一座由她组成的,束缚她自己,将来还可能束缚其他后来者的监狱。
在梦里,她选择了后者。
她的潜意识与清醒时的意识出现了矛盾的想法,这使得她的人格呈现出一种不稳定的分裂的趋势。
她需要慢慢了解并重新认识最真实的自己,这需要时间,最好有专业的咨询师陪伴。
至于其他的细节,他们多少也有了猜想。
湖水和孩子,各有所指。
那个快要将她溺毙的湖水,只有靠胸口的充盈才能浮于水面。
不适的婚姻带给她的并非安全和保护,反倒滋生出无尽的焦虑,容貌焦虑,养育焦虑。这还不算她的丈夫是否在外另有新欢的危机和挑战。
而那个循环……
“如果没有结婚,没有丈夫,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她想了许久,半晌,道:“唱歌吧,我一直喜欢唱歌,以前还想过做歌手呢。”仿佛是唤醒了尘封的记忆,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弯起了自然而好看的弧度。
听她这么说,沈然这才想起她就是从音乐学院毕业的,而顾离正是她的校友。
沈然忽而想到了什么,问她道:“你记得顾离吗?”
“顾离……”她挑起了眉眼,“记得。以前的同学,他挺厉害的,我看到他的新闻了,他要回来开演奏会,好像就是这两天吧。”
顾离太悲观了,楚妍霏是记得他的,还留意到了他最新的动态。他想让她看到他,其实已算实现。
“你去看了吗,演奏会?”
“今天吗?”楚妍霏转转眼珠子,皱眉道:“今天我出去了,去了郊外,至于我是怎么去的,去之前又做了什么,其实我记得不太清楚……”
她今天的种种行为的确很可能是在一种近似梦游的状态下完成的。
然而片刻后,她又道:“不过我好像记得,我坐在一间演播厅里,看着舞台上的人在演奏,那时候我脑中迷迷糊糊的,一会儿想着买完东西要快点回家给孩子喂奶,一会儿又忘了回家,后来就觉得心中郁结,十分愤怒,想要一了百了,什么时候离开了演播厅也不记得,感觉一直在梦中。”
顾离绝想不到,楚妍霏没有搭理他的原因竟是这样。
他知道了定会释然许多,很多事情就是这样,我们在心里对他人诸多揣测,左思右想,平生了许多芥蒂和误会。
其实对方未见得非得记挂你或忘记你。每个人各自在自己的泥淖里,无暇旁顾。
也许楚妍霏早已不记得曾几何时在自己面前丢了丑,只有顾离自己久久地惦念,并以此为激励,一步步走到了今天的位置。
人生的交集就是如此,那些曾经改变自己的人,记在心里,却不知,对方已与自己无关。
不过顾离有一点是对的,楚妍霏是无法体会他的心情的。她不会知道他曾经那样的真心,过去不知,现在不知,未来很可能也不会知道了。
现在两人际遇大不相同,各自生活。
站在旁人角度或许会想既然他们各自都不得意,也许可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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