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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到希莱投来的满是怀疑的目光,“哦,我,我听怀亚说的,他,嗯,见多识广。”
希莱瞥了他一眼,重新为手里的鲜花排布顺序。
“又是怀亚?”
“额,对,又是怀亚。”
“哪个怀亚?”
“就,某个怀亚。”
满脸鄙视的希莱和尴尬微笑的泰尔斯对视了一秒钟。
“好吧,不得不说,你那‘某个怀亚’还挺有见识的,”面对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希莱撇了撇嘴,“他至少蒙对了一半。”
“一半?”
“兄弟会是十几年前才进入翡翠城的,势力只在新郊区的北门桥一带。但是血瓶帮,如我所言,他们可是地头蛇了,熟知翡翠城街头的规矩,”希莱说道,“在他们那里,你很少能见到其他地方那样的治安犯罪:偷窃,勒索,绑架,抢劫,谋杀——所有一切让商人远离的坏事儿。”
“你怎么知道?”
“拜托,王子殿下,我在这儿长大。”
“不,我问的是,你怎么知道‘其他地方’是怎么样的?”
希莱瞥了他一眼。
“噢,这个啊,我听‘怀亚’说的。”
泰尔斯无奈地耸耸肩,把“哪个怀亚”咬死在嘴里。
真记仇。
泰尔斯转移话题:
“那我猜,在这里,以血瓶帮为例,他们上街讨生活的方式也不一样?”
“没错,他们很大程度上融入了再正常不过的经济和生产里,顶多有些出格。”
“比如说?”
希莱想了想:
“与其说是黑帮,他们更像行会,相同职业,相同境遇,相同地域的人聚集在一处:剃头匠、鞋匠、铁匠、印刷工、车夫、脚夫……”
“那他们怎么来钱运作?”
“保护费,抽税,运输费,中介费,跟大商会合作,行业联合垄断,运作法律夹缝里的灰色生意……他们以合法和非法之间的方式,从繁荣的翡翠城贸易中分得一杯羹,我听说,他们有的人甚至直接参与经营,几与商人无异。而只要维持在底线之内不太过分,警戒厅甚至会和他们合作。”
泰尔斯皱起眉头:“听着像是非正式的街头城管。”
“谁说不是呢?”
“而这就是凯文迪尔几代以来纵容怂恿的结果?”
“是‘收编’和‘利用’,”希莱更正道,“‘羊角公’科克公爵——我的曾祖父相信,这世上总有事情是无法完全纳入控制的,‘好面包里总有缝隙’。”
“你的曾祖父……让来月事的女仆招待血族客人的那个?”
“什么?”
“没事。”
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中,泰尔斯同时在注意剃头铺子里的动静。
“真是没想到啊,那个南岸公爵还挺懂行的,”一个打牌的伙计闲聊着,“今天来店里的时候,连我们的剃刀和膏子从哪个渠道进货,什么价格,行情涨跌都要问问,不像我乡下那些只知道摆谱的骑士老爷们。”
斯里曼尼原本心不在焉地坐在椅子上,闻言一惊。
“嗐,那有什么!”
正给斯里曼尼剃头的伙计叼着根烟,不屑回答:
“听老板说,凯文迪尔家可是投了好多生意——当然咯,他们家里有矿嘛,光是领地里的沥晶生意就够他赚的了。总之那个公爵要想装成懂行的样子,可再容易不过了!再说了,你怎么知道不是他手下人提前给他准备的稿子小抄?”
“你们说什么?”
斯里曼尼反应过来,面色煞白:
“你是说,詹恩公爵今天来过这里?”
“可不是么,”伙计没注意到斯里曼尼的表情,继续道,“贵主巡游嘛,公爵的队伍上午经过这条街,我们铺子就好死不死,被选为了公爵深入民间,必逛的模范店铺,哈哈,你们敢信?我们?模范?哈哈哈!”
“跟罗杰和古铁雷斯的生意比起来,我们当然是模范啦!手艺人呐!怎么不值得公爵深入民间来巡游?”打牌的伙计面有得色。
“深入民间?我呸!跟你乡下的那些骑士老爷一样,摆谱罢了!”
剃头的伙计换了只手弹烟灰,似乎苦大仇深:
“说是效仿几百年前的国王和王后巡游民间,但其实每年都TM一样,不过翡翠城周边的几条固定路线,一大堆仆人差役呼呼啦啦鞍前马后伺候着,那小公爵再油光满面前拥后簇地走下来,跟咱们这些小老百姓们微笑握手,嘘寒问暖,‘今年多少岁家里几口人吃得好不好穿得暖不暖保重身体’之类的……”
另一个打牌的伙计回过头,哈哈一笑:“我知道,再发表一通又臭又长的‘我和你们都很好,我和你们会更好’的废话演讲,安全得很,也虚伪得很……”
剃头的伙计啧声摇头,捏着嗓子:
“当然咯,基本上大家也都很配合地傻笑点头,激动应和‘我们过得太好了哇’。”
斯里曼尼呆呆地望着破镜子里的自己,咽了咽喉咙,加入闲聊:
“那,他们,我是说你们面对詹恩公爵,‘傻笑点头’的时候,是真心诚意的吗?”
剃头的伙计眉头一挑,晃了晃剃刀:“是啊,当然是咯!”
他讽刺一笑:
“当堂堂大公爵威风凛凛站到你面前的那一刻,你知道你是啥感觉不?尤其当你知道他动动手指就能捏死你的时候……哈,他眨眨眼皮,你心脏都要吓崩咯,他咧嘴笑笑,你两腿都打颤啊!”
听着这话,斯里曼尼晃了晃神,咬了咬牙。
“抱歉啊,刚刚一激动剃歪了,给你修修。”
剃头的伙计重新点了根烟,再换了把剪刀,不屑地摇头。
斯里曼尼呆呆地望着镜子,对发型一向苛刻的他,却没有理会这放在以往会让他抓狂的失误。
街道对面,泰尔斯也听入了神,不自觉地搓着手里的鲜花。
一个打牌的伙计输了一手,他不爽地丢下手牌,掏出几个铜子:
“我知道,尤其是当那个公爵身后站满了大小官员,他们前呼后拥,诚惶诚恐,挤出笑容,几十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你等你回答的时候!”
打赢了这一局的伙计哈哈大笑,开心地拢着钱:
“而队伍最末尾,那个直接管着你生计,光是找由头查税就能让你吃不了兜着走的小官还正笑眯眯地看着你,满脸鼓励‘来嘛,有啥说啥,不怕,跟公爵说实话’!”
“实话他麻痹!”
“实话?比如‘嘿公爵老爷您能不能把宫里的黄金尿壶熔了,给我们加点薪’?”
“敢当面这么说?回头当官的就得找管这片的青皮,然后青皮再找老板,老板回来就先把你熔了!”
“哈哈哈哈哈……”
“没办法,他们是大人,是老爷,是命好的贵族嘛,熔了你算什么——唉兄弟你坐好,别乱动,我这剃伤了算你的啊!”
斯里曼尼勉强点了点头,抑制住发抖的身体。
“那时候,莫说是小小牢骚了,”剃头的伙计呼出一口烟,继续道,“你便是有再大的冤屈苦楚,千言万语也就敢汇成一句识时务的‘生活挺好的,谢谢老爷’了不是?嘿,谁能说,谁敢说这他妈的不是真心诚意?这比我他妈向老板讨欠薪时的卑躬屈膝低声下气‘我知道我知道,谢谢老板的努力’还要真心,还要诚意啊!”
“一个铜币,”牌局里的一个伙计嘿嘿一笑,“我就不把这话告诉巴尔塔老板。”
“草你!”
“哟,你们这瞧着还很不满意啊,知足吧,”一片嬉闹中,斯里曼尼不无紧张地开口,“堂堂公爵跟你握手,还微笑问好,还想怎么样?”
伙计们彼此交换了个眼神。
斯里曼尼恍惚地道:“身为公爵,詹恩大人他关心民生疾苦,在乎你们的生计,总比他高高在上,屁事儿不管的好吧——比如北边那群人,比如王都的老爷们?”
打着牌的伙计挠了挠头:“额,这么说也没错,但是我当时,我想……哎呀反正我就是觉着不对。”
“他在乎个锤子!”
剃头的伙计丢下剪刀,呸声抓起剃刀,开始给斯里曼尼修须:
“别看那公爵满脸带笑,看着很好相处的样子……但俺知道,俺就是知道,他关心个屁!没准一回头就悄悄跟属下嚼舌根‘草他妈的那群剃头的脏死了’!”
“哟,这你就露馅了不是!公爵老爷可是贵族,是文化人,”打牌的伙计懒洋洋地道,“他们会用的词儿多了去了,个个文绉绉的,可不会骂粗口!”
“他是个该死的公爵!翡翠城城主!”
剃头的伙计冷笑道:
“他该做的不是到我们铺子上摆个傻笑,握个没屁用的手,然后等大家鼓掌吹逼——搞这鸡毛蒜皮的事儿有屁用?他该坐在空明宫里签个文件,批点预算,好好把这条街前面的那个大坑修一修,再让青皮们少来赊账抽水蹭生意,对了,再把欠薪官司的诉讼保证金往下降降,别搞得只有当老板的能打得起官司……”
“两个铜板,我就不告诉老板!”
“滚!”
“他必须那么做,来摆出姿态,安抚人心,”一个稍有些年纪的伙计从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杯水,“就跟弗格老大时不时要逛逛街,看望各位老大是一样的,当然,各地的老大面上客气,但背地里都不怎么鸟他。”
“但老大们还是在给弗格上份子的。”打牌的伙计提醒道。
“翡翠城可跟王都不一样,咱们也跟黑绸子不一样,上份子归上份子,但只是个‘我认你当老大但你少来烦我’的意思,”剃头的伙计嘿嘿一笑,“各个地盘的老大们把各行各业生意搞得那么红火,谁愿意割肉出去?至于弗格老大,对,他是名义上的老大,但他要想像国王管公爵一样插这些生意一手?嘿嘿,难咯!”
铺子里,斯里曼尼只是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任由伙计的剃刀来回修刮。
街道对面,泰尔斯握紧了拳头。
“你在发什么呆?想什么呢?”
泰尔斯一惊,发现是百无聊赖的希莱举着鲜花,在他眼前来回画圈。
“权力。”
泰尔斯叹了口气,想起在秘科里跟黑先知的斗智斗勇,有感而发:
“很多时候,权力根本不必行动,它只要安安静静地待在那里,维持姿态,就能发挥难以想象的影响。”
希莱盯着他,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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