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眉》正文第九章心底的痛[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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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数学老师比他的水平差得太远了。
    “身体好吗?”他问我。
    “好。”我说。
    烛光里,他望着我的脸,我也望着他。
    “别苦自己。”他说。
    “嗯。”
    “有什么困难,就告诉我。写信就行,不用跑来,路太远。”
    “嗯。”
    “我很好,不用你挂念。”他又说,“等你将来上了大学,我还能回一中的。你明白吗?”
    “明白。”我说。
    我低头玩着自己的手指,说:“我昨天还梦见您又回一中了呢。”
    他笑笑。
    我说:“还有一次,我梦见我考上了大学。入学了,忽然发现您竟是我的同班同学。我高兴极了,眼泪都流出来了。可是在梦里我就知道,这不会是真的,这是梦,于是又伤感极了。”
    很晚了,他说该休息了。
    他说:“你就睡在我的床上,我去隔壁教室里睡。”
    我说:“教室里怎么睡?”
    他说:“我把课桌拼起来。”
    我说:“那怎么睡得好?不如我们不睡了,就这样坐着说话吧,说到天亮就行了。”
    他说:“那倒不错,不过,你太累了,还是睡吧。哦,夜里可能会有老鼠,别怕,有什么事敲敲墙壁我就过来了。”
    他抱了一条毛毯去隔壁教室。
    临出门,他对我说:“把门插好。”
    二
    这天夜里我就睡在他的床上。说是床,其实就是用砖块架起了一块木板。被褥很薄,似乎在做着清苦生活的注脚。
    我拉开被子铺床时,有几分犹豫。我本想和衣睡下的,可是我的衣服在路上弄得泥泥水水,又怎么能穿着衣服盖被子呢?可是脱下衣服睡,我又害羞得很。这是男人的被子呀,虽然是他的,可我还是感到不自在得要命。当然,这要是别的男人的被子,我想也不用想,无论如何也不会盖它的。
    我只得脱了外衣。我上身还有一件秋衣可以穿着睡,可是下身我只穿了一件牛仔裤,脱下了身上就只剩了一件内裤。我先吹熄了蜡烛,然后才在黑暗里脱下衣服。我极快地钻进了被子里,只觉得脸上热热地烧起来了。
    被子上带着他身上的味道,浓浓地扑向我的脸面。这味道我有几分熟悉。在一中的时候给他整理床铺时我就会闻到它。这是男人的体味,但他的体味一点也不像一般男人身上的味道那样难闻讨厌。他的味道让我感到好闻,感到惬意。在一中时我常常一边给他整理床铺一边欢喜地闻着这味道。
    而现在,我躺在他的床上,把自己盖在他的被子里,这浓浓的体味扑面而来,让我感到了微微沉醉的惬意,并且仿佛在身体的遥远的深处,还有一种说不出的不同寻常的体味。那是一种容易让人的想象浮起来的感觉。
    但我的身体实在是太累了,没过多久我就睡着了。
    夜里,我梦见跟他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这地方陌生得让我们毫无主张。忽然又下起了大雨,我们的身上都淋透了,冷极了。他脱下他的上衣给我披上,把我紧紧裹住。可是他被冻得抖得更厉害了。他对我说:“只要你好好的,我怎么样都行。”我鼻子酸得想哭,可是又哭不出来,只觉得憋得难受,就醒了。
    外面雨又下起来了,比白天要大,能听见刷刷的声响。
    我坐起身,又感到满屋的嘀嗒声。我点亮蜡烛,不禁“哎呀”了一声,只见屋里有几处在漏雨,床铺上方也漏了,连被子也要打湿了。
    我赶紧把被子卷起来,抱到办公桌上,办公桌这里还没有漏。
    我急忙把裤子穿上,敲了墙壁叫他。
    他马上跑了过来,在门外问:“花灵,怎么啦?”
    我打开了门,说:“屋子漏了。”
    他进来,说:“糟糕,漏成这个样子了!”
    他急忙把他的脸盆放在床上接漏水,又把水桶和饭盆都用上接另外几处漏水。水滴滴在盆子里当当地响。
    他说:“上次下过雨之后刚刚修了屋顶的,可它又漏了。我别的不怕,就担心它漏。刚才外面雨一下大,我就醒了,担心这屋会漏。你一敲墙壁,我就知道它又漏了。这破房子!”
    我说:“这房子没法住了。”
    他说:“没事,等好天把屋顶再修修,只要不漏,就没事。现在是没办法了,害得你也没法休息。”
    我说:“没事,我不困。”
    我并不怎样懊恼,不睡觉我倒是可以跟他多说说话。此时我愿意跟他一起度过这一个不眠的夜晚。
    我们隔着办公桌面对面坐着,好在这个地方还不漏雨。
    可是蜡烛很快熄灭了,屋子陷入一片黑暗里,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他没有蜡烛了,我们只得在黑暗里坐着。
    雨越下越大,屋顶的漏水滴在盆子里,在黑暗里当当地响,把四周寂静的氛围造得颇为恐怖。
    我害怕地说:“这房子,会不会塌呀?”
    他说:“不会。这点雨不算什么。”
    他又想了想,说:“要不咱们到隔壁教室去吧,反正也没法睡觉了。”
    我说:“好的。”
    我们摸索着出门,屋外仍是沉沉的黑暗,只能看见物体黑黑的影子。
    他伸过手来,让我握住他的手臂,说:“慢慢的,跟我走。这里种着花呢,来,绕过来。”
    我小心地在他的引导下沿着窗根走。雨线刷刷地扫过来,扫在脸上,扫在脖颈里,冰凉冰凉的,我打了个寒噤。
    我脚下被花根绊了一下,身子一跌,控制不住地滑出去,握着他手臂的手也松开了。我惊叫一声,跌倒在地。
    好在我及时用手撑了地,才没有摔得很重。
    他已极快地反应过来,俯下身来扶住了我,慌急地说:“花灵,你摔着了?”
    我说:“没事,摔得不重。”
    他捧着我的两肩把我扶起来,说:“怪我,要是我抓着你的手,你就不会摔倒了。”
    但我知道他为什么没有抓着我的手。
    我的两手已经沾满了泥水,我没法再抓着他的手臂走了,他这才只好用手握着我的手臂扶我走。
    刚摔了一跌,我的动作笨笨地恢复不了灵活,又怕再跌交怕得很。我想依着他的身体走,可他却有意把身体离开我的身子,不跟我挨上,只用手扶着我。我只好小心地注意着泥滑的地面,不让自己再摔倒。
    走到教室门口,我由于注意力全在地面上,没注意门框就在眼前了。他好容易走到了终点一样,拉着我往里一跳。我的头咚的一声碰在了门框上。我“啊”地叫了一声,眼冒金星,只觉得脑袋木木的,嗡嗡的,又很疼很疼!
    我咬着牙忍着疼痛。
    他好像吓坏了一样,两手捧着我的头,又是摸又是看(当然他什么也看不见),嘴里说着:“花灵,你碰着了,碰着了,疼吗?疼吗?没流血吧,没流血吧?”
    我再也忍不住,委屈地哭出了声。
    他在我碰着的头上摸了又摸,确认没有出血,才放了心。
    他用手轻轻拍着我的肩,说着:“没事,没事。过一会儿就不疼了。”
    我把头伏在他的身上控制不住地只是哭,只是哭。我不是单单为了头上的疼痛在哭。
    我哭了好一会儿。不知不觉中,他的手已搂住了我。我的头依在他的怀里。他的一只手抱住了我的肩膀,一只手揽住了我的腰。我的头抵在他的下颏上,感觉到他的脸贴在了我的头发上。
    我停住了哭泣。我听到他的心脏在怦怦地跳。过了一会儿,我俩都意识到了他在抱着我。我老老实实地一动不动,他也一动不动。
    我们就这样保持了好久。
    我们一声不吭,谁也不说话。因为我俩都知道,只要我们一说话,就没法再保持这样的状态了。只要一出声,我们就会滑向更深的动作,或者彼此分开。我们并不想滑向更深,可我也不愿他就此放开我。他心里也肯定不愿意。我们在这样的状态里,多少有些“自欺欺人”地互相沉默着,可是这沉默真的是表示着很多很多的东西。
    很久以后我想,如果我这个夜里跟他更亲近一些,我会终生不悔……我们保持着这个静态动作,过了好长时间,我累了,也不敢动。我知道我一动我们就会分开。可后来,我还是忍不住动了动。我的身子都僵了,肌肉不由得就抽动了一下。
    果然,我一动,他就从我的头发上抬起了脸,仓促而窘迫地松开了抱着我的手臂。
    他牵着我说:“坐,坐一会儿吧。”
    他牵领着我在拼在一起的课桌上坐下。他自己离开我有两个人的空间,坐下来。我俩一时无话。
    黑沉沉的夜包裹着我们。外面的雨已经小下来,周围的世界静得仿佛离我们十分遥远。
    我们还能说什么呢?刚才的亲近只是千年一回的美丽。此时如果他坐过来,坐到我身边来,像刚才那样贴近我,我不会拒绝他,我什么都不会拒绝他。但我知道,他不会过来。
    他终于开口说话了:“有一道数学题,我说给你听,看你能不能解。”
    他终于在这寂静里找到了一条“出路”,他给我出起数学题来了。
    我们就像下盲棋那样,他说出题来,我再说出解法。
    就这样捱到了天亮。
    三
    天朦朦亮时,雨停了。
    他像是终于有了逃开的理由,说:“我去做早饭。”
    他做饭去了。我到他的宿舍替他整理房间,一夜漏雨,房间里已经不成样子了。
    吃过了早饭,时间还早,还没有一个学生到校。他要送我走,想让我尽早赶回学校去。
    他跟着我到我放车子的东村,敲开那家的门,取出我的车子。他扛起车子一直送我走出那段泥泞路。下了一夜的雨,路比昨天更不好走。他头上冒了汗,我要跟他抬着车子走,他不让。到了河堤上,可以骑车了。
    他放下车子,说:“行了,前面都是沙土路了,好走了。我就送到你这里吧。”
    天已大亮了,太阳露出了半个脸。一缕光线照在我的脸上,让我感到一种灿烂。我望着他,他却不敢看我的脸。(后来我在他的日记里看到了他对这一天的记述:“我们站在大堤上。阳光射过来,她太美了,那张脸像天使。我不敢看她。”)
    临别,我忽地有了想让他吻一吻我的冲动。
    可我没法向他表示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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