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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清哂笑一声,“见缝插针的本事可不小。有这能耐,我母亲留下的生意怎会亏损呢?”
具体帐务如何,暂时都是杨氏一家之言,她必须等到自己手里有人力物力才能去调查。现在已经迈出第一步了,接下来连续几日皆是开工的吉日,她和工匠谈好价格后,最多一晚时间便能敲定图纸。
颜清没指名道姓,可杨氏心里明白,既指老太太也指她。
杨氏上次在锦里庄子时提过庶务的事,“清儿,你还小,总有一天会明白什么叫有心无力,况且有些人不能喂太饱。”她得自保,她所生养的一儿一女也是颜家嫡长房子女。
颜清最厌烦这种折中之法,杨氏的做法就是让颜府庶务即不好也不坏,实际上坏透了,多少银子让外人中饱私囊,背地里也不见得说一声苏母好。
“又不是你的东西,更不是他们的,大太太这样做很高明。”
杨氏扯了扯嘴角哼笑一下,眼神带着轻易能察的鄙夷之色,正眼看着颜清时却带着请求之意:“我知道你恨我。”
颜清嘴角泛起笑意,却是没看杨氏,只是看着面前的茶盅,这是康宁特意买给她屋里用的,傲雪寒梅的花纹,普遍而伟大。
“大太太这话,我怎么听不懂呢?”
杨氏眼神透出一抹坚决,显然经过一番深思熟虑,随后道:“虽不是我的主意,可在你落湖被救回来后,确实是我亲手安排,想将你的生机活活耗尽。你恨我,我明白的。”
颜清没接她这话,于她本人而言,对杨氏并不存在仇恨,只是清儿之故。
杨氏似乎早料到颜清的态度会很冷漠,她注视着这个似笑非笑的继女,脸色越来越沉重,带着一抹豁出去的凛然,她竟扬起裙摆朝颜清跪下去。
颜清很惊讶,扭头看去,只能看到杨氏头顶,一只鎏金步摇插在左边,已有些掉漆,看来年头很久了。可真节俭。杨氏到了这份上,可她依然没说话。
杨氏深深吸了口气:“求你看在……”想了千百回,话到嘴边时,突然看到颜清搭在软垫上的双脚竟缠着沾了黄色药膏的白绸,还没好透……她说不出口。
她们之间,有何情分?
杨氏哑然。
苏桅草、月桂还有沈静诗站在门外,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一阵路人过道的声音后,四周稍显安静。
颜清除非与颜知礼断绝关系,否则杨氏还是她正儿八经的母亲,杨氏跪了约莫有半刻,身子不带晃一下,颜清晓得见好就收,伸出双手扶她起身。
“请直说吧。”
杨氏顺势起来,坐下,没有拍膝盖,点点头道:“我自进颜家的大门后,终日彷徨不安,即使生下龙凤双生子亦然。既恨娘家拖累,也恨自己无用,然而千错万错皆是上一代、我这辈的错,恳请清儿他日莫要迁怒晚辈。”
她的话让颜清立刻警惕起来。
颜清首先想到的是自己尚未表露出任何的报复倾向,杨氏竟然能料准她将来会报仇?杨氏果然是个能审时度势的聪明人,她看人还是有几分功力的。
本来应该虛情假意以稳住杨氏,可颜清又因方才那一跪,有了其它考量。
她只是要报仇雪恨,恢复长辈的清誉和维护清儿这具身体的清白与尊严而已,并陷入仇恨的囚笼中不能自拔,那么杨氏若然真的悔过,还有颜父那层关系在,她也不是非要逼人入绝路。
“希望你能向我证明,”颜清看着杨氏,带着诚意道:“此行并不是苦肉计。”
眼波流转间,若白鸥戏水,又似石沉碧波,灵动狡黠而深沉莫测。
杨氏暗暗心惊,这孩子终究不是蛹中蝴蝶,而是人中龙凤,想通了这一点,没什么好忿怨的,今日来对了。
“清儿,源哥儿、成哥儿受伤是真,王夫人之命亦然。本来你三婶要亲自过来,可她气势太冲,老太太更甚,来了定然没有好结果,我便自告奋勇走一趟。”
“我会在一个月内查出当年太太死亡的真相。”以此换颜清信任,虽然冒很大的风险,可杨氏觉得值得。
老太太充其量只是个困于内宅琐事、贪图钱财与享乐,没有前瞻的老人而已,可恨的是她如附骨之疽。一直委于老太太脚下,子女前程难卜,还不如把希望押在颜清身上。
起码颜清目前的表现,令人深信她是璞玉未雕,大器晚成。
颜清外显的情绪很快归于平静,仔细思虑一番,她目前不太好过,若杨氏那边有异动被人发觉,很可能会引出其它祸事,倒不如等八月过去,九月再作打算为宜。
她思定,淡然道:“我看八月不适合,九月吧。”杨氏颇有心计,和她合作算是省心。
杨氏听后稍为思量,意会了颜清的意思,眼下事情纷繁其实是最佳重新查找当年线索的时机,可颜清的担心不无道理,因为这段时间必定有人监视她的一举一动,更会监视颜府上下,若一不留神走漏风声,带来的影响可谓严重。
老太太与苏氏之间的一切,无论是非曲直,只能是家事,绝不可外扬。
“我会留神,找个恰当的时机打缺口的。”
颜清颔首,茶有点凉了,“月桂,换热茶。”
缓了一会情绪,颜清把月桂新奉的茶,亲手奉给杨氏:“母亲,康大夫单名一个宁字,日前救我于水火之中,我想与他义结金兰,你看如何?”
杨氏双手微颤,接过茶盅左托在手里,右手拿着盖子轻轻拔弄几下,喝了一口才道:“康郎不止义薄云天,还精通医术,清儿能与他结义金兰是件幸事。定日子了吗?”
颜清很满意杨氏的说辞,这场互相利用的戏码不需要真心,只要默契配合。
“八月一日,若母亲有空,可否来主持仪式?”颜清既然还唤她母亲,态度自然多了几分尊敬。
杨氏很受用,也给了颜清定心针:“清儿且放心,八月一日我定然到。家里的事有我张罗,你亦毋需多虑……”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舒缓的神色马上变得严肃。
“清儿,你可曾派小草潜回院子?”
颜清答道:“她没那本事。”是有人潜进她的闺房吧?若是没有她才会奇怪。至于是哪路神仙干的,那就猜不出来了。
苏桅草竖起的耳朵听闻后,瞬间蔫下去。
杨氏一边回想一边说:“我前日派人去你院子清扫,有感而发,仆妇没到我便进去了,行至你书房发现有被人翻找过的痕迹,地上还有散落未及收好的纸张。”
颜清比较关心的是散落的纸张上面可有笔墨,若然有,那是什么?
杨氏向来把重要的东西直接带在身上,并不会交给丫鬟保管,她从袖里暗兜取出几张折叠的普通宣纸递给颜清,“你看看可能有蛛丝马迹。”
“母亲果真心细如发。”颜清若是拒绝接受杨氏投诚,恐怕会错过这件看起来无关紧要,实际上颇有影响的事。
颜清打开了宣纸,一共有三张,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一行接一行,每两个相同但写法不同的字为一组,每行行距精准相同。
她垂眸看完一张接一张。
在这个过程,杨氏也是看着她手中的宣纸,仅瞥了她一眼而已,可惜这一眼未能洞悉什么。
颜清表面看似平静,实则心里波澜起伏。
这三张宣纸作练字之用。一个写得非常好、有棱有角暗带韧劲的字搭配一个甫入门小儿所写的劣字,为一组。宣纸有一股子淡淡的霉味,再看落墨的成色,少说有五六年之久,显然被人压在箱底。写字之人不作他想,唯清儿之手。
由此可以推测清儿外表顽劣、不思进退,暗地里也曾求学奋进。可惜终究没把握好自己的人生。
令人惊奇的是,清儿故作劣等的字竟与她仿写的别无二致,而且本真的字与她本人的也有相近之处,很好地解释了她现时的才思学识,皆有迹可寻。比她原来“以地府一游”为籍口更有说服力。
哪有天降横财,都是厚积薄发。
“很多人非要铁证如山才肯罢休,然而即使未有此证据,又能如何?还待真有鬼邪?”
若然有,害黎家的人还不早被拉下地狱受尽酷刑了!
她把宣纸折好,随意放在桌上。
杨氏若有所思,当时她捡起地上的宣纸发现颜清竟特意藏拙时,心里说不出的惊讶与难受,这孩子并非不懂事,而是因为太懂了,所以敏感脆弱的心更容易受到伤害,日复一日装笨扮傻,也真是难为她了。
虽如是想,可杨氏不敢在此事上多言,只揭过去,“你看明日清晨能不能回府一趟,处置一下书院的事?”
“此事还得从长计议。”颜清对两个堂弟没感情,比较在乎先敲定铺子的修葺图纸。
杨氏是怎么说的?王太太认为有人故意作妖挑弄学生争斗,要她去查明真相?
若是有人暗中控制此事,必定早已布局,只待今日爆发。作恶的人手段应该很隐秘,她要如何去查?就连进书院的资格都欠缺,更遑论接近当事人和与当事人相熟的人去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
真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非要把她往绝路上逼。
颜清转念一想,或是王太太想拿她当枪使,借她之手查明幕后真相,若能加以利用,王氏便得利。真相很可能会变成王太太想要的真相,而非事实本身。
权门贵门或许什么都缺,却从来不缺阴谋诡计。
杨氏对于权门公子与颜清下棋一事,百思不得其解,但对于王太太的心思,不说看透但也能猜到几分,无非是为难清儿,再拖些人下水谋算点什么。
无奈对方身份地位高,颜府无计可施,只能接着。
“我感觉不太妙,清儿你好好想想该如何解决此事才妥当吧,最好尽快抽时间回府一趟,若实丰不想回,且去王太太府上吧。其它事情我会尽量兜着。”
颜清仔细思量一会,“明日午后我会去一趟,告诉老太太,事情既然交给我来办,切莫在我身后放冷箭。”
还好颜老太太是个欺软怕硬更兼贪生怕死的人,否则在她与安康郡主对上的这段日子,再不知死活的来找茬,真的很难办。
杨氏摇摇头,不无担忧地说:“清儿呀,你自惊水醒来后是个大姑娘了,温柔明媚的神态看似平易近人,实则深不可测。可你呀,骨子里还是个小孩子性子,我若真把你原话转告老太太,这不又起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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